陈光诚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2012年4月20日上午,坐在他家院子里的一名看守站起来去倒水,暂时挡住了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看守的视线。陈光诚的妻子袁伟静知道她丈夫只有数秒时间出屋门,穿过后院。按事先计划,她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几秒之内他出了屋门,仅三秒钟,他站到了他家东墙根下,看守们丝毫没有意识到陈光诚已离开了他装病躺了两个月的屋子。
陈光诚义无反顾的逃亡发生在上午11点左右的大白天,在20多名看守的眼皮底下,从山东临沂东师古村家中逃出。在接下来的20个小时里,这位自学成才的盲人“赤脚律师”靠着他妻子告诉他的注意事项,穿过他从小每天都要走过、烂熟于心的那些村墙、小路和河流,摸索着出了村子。他还用敏锐的听力来辨识看守的位置、动向,避免被他们发现。
虽然许多人认为他能成功逃离肯定得到了别人的帮助,但是,到达临近的西师古村这一段却是完全靠陈光诚自己完成的:有时离看守只有咫尺之遥;尽管在翻过第5道墙时摔伤了脚骨;忍受着膝盖和胳膊的伤痛,在地上爬行了几个小时。
陈光诚因反对强迫堕胎和结扎被判入狱4年3个月。2010年9月,他获释后立刻被当局非法软禁在自己家中。在他千辛万苦逃离之前,他总共被软禁了19个月。他逃离时,腹泻便血已经几个月,当局拒绝给他治疗。陈光诚和他妻子坚信,如果他逃亡不成,注定会在自己的家里过早死亡。
陈光诚家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已经一年多了。看守把他家里所有的手机、电话和电脑全部搜走了,就连陈光诚70岁老母下地干活看守都要跟着,不许她与别人说话。他6岁的女儿一度被禁止上学,后来禁令解除了,但要由看守带着她去上学,看守并整天在教室门外坐着,不许她与任何人联系。每天早晨送她上学和下午放学送她回家时,看守还要检查她的书包。当局甚至不准陈光诚的大哥陈光福靠近陈光诚家,他送食物和其它东西给陈光诚时,被责令把东西放在两条街外,要由看守仔细检查过。陈光诚根本不可能与外界的任何人联络。
因此,在他开始实施这次看起来不可能的逃亡时,除了逃出东师古村,他并没有一定的计划。当他爬到邻居家门口时试图寻求帮助,但别人听不到他压低声音的呼唤。他意识到即便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他们也帮不了他什么;他甚至无法确定,人们出于恐惧是否会立刻告发他。
陈光诚用了一个晚上在细雨中爬行,他摔伤的脚抽动着。逃奔自由的决心已定,他悄悄爬过马路,趟过了一条浅水河,躲过了围着东师古村的层层看守。在20个小时的艰难行程中,他翻过了8道墙,跌倒了200多次,但从未失去继续前行的决心。
之后,在当地村民和人权活跃人士的帮助下,陈光诚安全抵达北京,并最终进入美国大使馆,尽管中国政府拥有所有最新的监控技术。帮助他的村民们感谢他多年来对他们的帮助;组织并不严密的人权活跃人士则密切合作,将他秘密送往北京。
4月21日清晨5点左右,陈光诚走进西师古村时,看起来像幽灵一样。他的衣服撕破了,浑身泥水,一瘸一拐,最先看见他的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他希望能遇见一位熟人,帮助他叫辆出租车离开那里——他身上带了些钱。他先敲了几家的门,没有人出来开门,最后终于有一家开了门。他向主人要水喝,主人问他从哪里来的,可当他回答说“我是东师古村的陈光诚”时,屋主吓呆了。在陈光诚的请求下,村民把他带到了刘元成家。刘是西师古村村民,几年前他在当局暴力推行计划生育时被警察殴打,陈光诚曾为他提供了援助。一开始,刘和妻子没有认出陈光诚。但是,当认出站在面前的人时,他们毫不犹豫地请他到家里休息,同时刘的妻子赶快到东师古村通知陈光诚的大哥陈光福。给陈光诚水喝的那个村民,还帮陈光诚去买药;与此同时,刘的妻子给陈光诚做饭。他睡了一觉,直到下午。
所有在陈光诚逃离过程中帮助过他的村民,后来都被拘留和审讯过。在香港网络出版物《阳光时务周刊》的一篇文章中,一位西师古村苏姓村民说,陈光诚逃到村子里时,一些人看到了,但没有人报告政府,相反还有人把他接到家里。文章引用泉桥村 “韩大爷”的话说:“五瞎子么,他跟庄户人一伙儿的,大多数人喜欢他。跟干部对着(干)。”
刘的妻子来到东师古村后,把陈光诚的消息安全地传达给了陈光福,并把一个陈光诚记得的电话号码给了他。这电话号码是一直参与营救陈光诚的南京活跃人士何培蓉的。陈光福怕电话被监听,于是就给活跃人士发送了一个电子邮件,上面写道:“鸟儿已经出笼,怎么办?”
何培蓉当时正在北京与学者、人权活跃人郭玉闪在一起。接到这个电邮后,他们俩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第二天午夜,她和郭已经抵达临沂市郊区。
与此同时,陈光诚的亲戚陈华开车送受伤的陈光诚赶到离东师古村不到一小时车程的新泰,在那里陈光诚等待前来营救他的人。
当何培蓉和郭玉闪抵达山东,见到陈光福时,他们被告知陈光诚正藏身某处。4月23日刚过午夜,何与郭抵达新泰。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在黑夜里找到了陈光诚。
自2011年1月以来,何培蓉曾6次试图前往陈光诚家探望,但每次都被强制驱离,有一次还遭到不知姓名的便衣看守的绑架和抢劫。那天夜里她接陈光诚时,是他俩第一次见面。
他们不敢耽搁分秒。凌晨2点,何与郭立即上路前往北京,并于大约8个小时后抵达北京。
在北京,朋友们每晚把陈光诚从一个安全地点转移到另一个安全地点,他因此有机会与胡佳和他妻子曾金燕,以及其他多年未见面的异议朋友的潸然泪下的重逢。但是,营救他的朋友们已经没有地方让他继续转移了,他们担心警察可能正在接近他们。这时候他们想到了在中国唯一真正安全的地方是美国大使馆。于是,一位朋友联系了大使馆的朋友,询问大使馆是否允许这位盲人维权人士在那里寻求避难。
美国国务院立刻做出决定,以人道理由接受陈光诚进入使馆。4月26日晚,一辆美国大使馆的轿车驶离使馆去接陈光诚,经历了一段堪与007相比的惊险过程。载着陈光诚的活跃人士的车被警察盯上,但不清楚警方是否知道陈光诚在这辆车上,还仅是例行骚扰。
中国国安警察的车和美国大使馆的车开始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使馆的车突然转弯,让国安警察措手不及,就在使馆的车开到和活跃人士的车并排时,陈光诚趁机换车,警察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
警车尾随美国使馆的车一直到大使馆门前,但他们无法阻止使馆车进入使馆驻地。陈光诚最终获得了安全。
5月19日晚(北京时间5月20日晨),是陈光诚翻过他家围墙开始了似乎不可能的逃亡之旅的整整一个月。经过华盛顿和北京之间一场艰苦的外交战之后,这位盲人维权人士、他妻子和两个孩子安全抵达了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