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Skip to navigation

关于香港的对话:迈向民主的未来

2017年04月11日

“关于香港的对话:迈向民主的未来”
中国人权的项目

香港正处于一个重大的历史关头。香港民众正面临着错综复杂的挑战:中国当局不断强力干涉香港事务,正威胁侵蚀着《基本法》和“一国两制”原则以及香港的核心价值和基本自由,并加剧了香港本地人和在港生活的大陆人之间的文化冲突。目前,香港的未来前途正在辩论和抗争之中,而年轻人在设想和塑造这一未来中正在发挥重要作用。

2016 年,中国人权启动了“关于香港的对话:迈向民主的未来”项目,旨在促进居住在香港的年轻本地人与大陆人之间的相互交流、理解与尊重。

在我们召集的系列对话过程中,参加对话者探讨了一系列的主题,包括身份认同和社会行动的影响、香港的核心价值、导致香港人和大陆人冲突的因素、香港可能的未来前途等。对话是以英语、 广东话和普通话组合进行,由参与对话者自己选择。

在对话中,我们对参与者思考的细微之处、慷慨的分享和彼此之间真正的思想交流印象深刻——这可以作为在这艰难时刻的公民话语模式,而且我们为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倾听和相互学习的能力深受鼓舞。我们相信,这种能力和多元的经验和见解的集体力量将有助于建设居住在香港的所有人之间的共同基础,以推进民主和维护香港的自由。长远来说,来自于香港抗争的见解和经验教训也有助于促进中国大陆的公民社会的成长;不过,首先我们需要为彼此对话开发更多的资源。

我们很高兴在此分享这些谈话中的一次会谈的文字记录(经编辑),这次会谈于2016年9月进行,有四位参与者——三位是香港本地人,一个是称香港为家的内地人。

英文版包含了会谈中粤语和普通话口语的翻译;中文播客和记录的编辑稿稍后将会在中国人权的网站发表。

在繁体和简体的中文版本中纳入了会谈中英语口语的中文翻译,并把粤语转换成书面汉语。

项目主导:
徐美玲
谭竞嫦

如果您想参加即将举行的对话, 请发邮件联系我们: communications@hrichina.org,标题请注明:对话


对话参加者简介

亚历克斯(Alex

自我介绍:香港人,法律系学生。一向对政治冷漠,直至上大学开始对人权有所认识,其后渐渐了解到,人权的抗争与发展与政治的抗争息息相关。 “雨伞运动”后,到了花旗国(美国)访学一年,研读人权与政治之余,亦不忘“勾结外国势力”,把香港的处境告诉周围的人。其间,有幸到中国人权做实习生。现继续寻觅个人以及香港的出路。

约瑟夫(Joseph

自我介绍:27岁,是香港土生土长的教育工作者及戏剧制作人,拥有英文学士及硕士学位,现正修读教育硕士。政治立场温和,希望所见的香港是根据《基本法》和在“一国两制”的框架下,作为中国的一部分。

彼得(Peter

自我介绍:2008年大学毕业后在北京生活了4年,结识不少维权律师及人权捍卫者。2011年起,在北京的一家NGO工作。2012年9月起就读于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关注人权、公益及电影。

温迪(Wendy

香港人,二十多岁,就读于香港本地某大学法律系,即将毕业。她没有其他国家的护照,亦不觉得香港人需要为消极的政治氛围而移居国外。


“关于香港的对话:迈向民主的未来”
根据四位对话参与者的谈话记录编辑整理
2016
年9月21日,香港

身份认同问题

约瑟夫(Joseph

当我想到自己的身份,我不会想用任何的国籍去定义自己。我绝对不认为自己是中国公民――香港人是的,但法律上我是英国公民。所以我觉得国界的概念是充满限制而古板的,早晚应该要废除。

我会以我所做的事和我读的书来把自己定位。我特别对西方哲学、思想、书籍、效益主义、十八、十九世纪自由主义学者等等感到认同。

如果讨论这个(身份)问题在中国的话,就会变成一个政治立场的问题。

提到十八、十九世纪西方哲学,当中的自决理论对我来说尤其重要。“自我决定”当时以民族国家的成立表现出来。我认为把这个哲学自然地延伸,便会是超越种族界限的一种自决。所以当我想到“身份”,我会想到自决,而且希望我们不单单被护照或独断的地图划分来定义的。

彼得(Peter

我想对我自己来说,我自己应该首先是一个human rights defender(人权捍卫者),因为我基本上成年后有了独立思想之后,认识很多维权律师,包括一些有良心一些学者, 他们对我的……塑造我独立人格的很大的影响……

然后呢,我08年毕业之后在北京待了大概四年的时间, 当中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然后也看到这个制度下的很多很丑恶的现象,包括很多流落街头的人,很多遭遇不公平想象的人。那我觉得我自己是有责任去做一些事情的。

然后,但是我究竟要怎么样去做,这可能就涉及到第二个身份……就是我的职业;我有做NGO的经验,然后另一个就是我要拿起摄像机、拍纪录片,然后又拍电影……这是我职业的、另外一个身份。

那现在来到香港……关于这个问题就是,我觉得我的认同就是……香港作为一个给我自由的地方,然后我的……我现在的认同感就是,认同香港要优于大陆,或者内地,因为我现在在香港有一种很自然的家的感觉。 这个地方给我自由的空气、给我自由的生活的环境,我有可以自由发言的权利,有一种受法律的保护、可以不受恐惧的这种……自然的权利。但是我一跨过罗湖界就有一种很……很莫名其妙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我觉得那不应该是我生活的地方。

在香港有一种很自然的家的感觉。但是我一跨过罗湖界就有一种很……很莫名其妙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就算是我一生致力于要去改变那个地方……但是我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还……还很难去改变。所以我选择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会生活在香港这个地方。所以目前看来就是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我个人以后生活的长远打算都……对我来说,香港是一个家。

你在你的家当中,你会感觉到很安全,很温暖。你不会受到……你不会担心……除非是黄之锋那种人,你不会担心这个突然被警察被国保破门而入这种事情;除非是干很激进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对于我来说,是这种安全感对我来说已经很重要了,我有这种发表言论自由的这种权利——就是不会被人像在内地一样,被人跟踪,那种事情;不会担心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亚历克斯(Alex

其实我以前很少去想这个身份认同的问题。可能我第一次考虑的时候是我高中去一间叫LPC的学校(Li Po Chun United World College,李宝椿联合世界书院)。这学校除了有很多香港人之外,也有很多外国人。可能在这个环境下促使我第一次去想其实我的身份是怎样的呢。

我觉得对我最大启发的就是去年去了美国的时候。可能人是在有对比之下产生比较多冲击。我去到美国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第一好像约瑟夫所讲其实一个国家的国界真的不重要。

其实很大程度上我们现在的社会给了我们很多自由去塑造自己的身份。我们也不需要因为其他人的国籍或者……不需要用地理因素去标示我们所见的人或者自己。我都很同意这一点。但是对我来说,我觉得中国文化对我的影响也不小。

就是,尤其是去到外国的时候呢,发现其实中华文化对我来讲是一个重要的部分,例如这个Chinese language(中文)……中文就是……其实我觉得是不可代替的,对我来讲……在那个文字里面表现出来的很多意念呀、很多哲学的概念,还有那个社会的文化、那个美感,是其他地方不能找到的。所以我觉得虽然我们有自由去选择我们认同的文化,但是其实也不完全是出于个人的选择——可能是跟我们的出生、一直来讲的外在的因素……也有很大的影响。

这个深刻的感受,是在外国的时候特别强烈,但是我身在香港的时候有一种相反的感觉,就是我想我对西方的文化比较有兴趣,可能我看的书都是英文的……然后对本地的娱乐……对本地的娱乐圈就是兴趣不太大……但是我觉得其实这个不是contradictory(矛盾的),这个不是矛盾的、不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很多香港人的identity(身份)都是融合了两边的文化的。

所以,两件事:首先,对身份而言有很多的流动性;第二,在很大程度上它取决于外部因素——据我所知。

温迪(Wendy

其实我非常认同大家所讲的——关于香港人是一种多元文化的身份。我从一个本地香港人的角度——因为我没有任何外国护照,我一直都在香港长大,然后我都没有出过外国读书——只是当过一年交换生,但没有真正生活或融入其他国家的文化。

我觉得身份认同一直以来是一个隐藏的问题,大家其实知道,但是没有去好好讨论,直到可能雨伞运动那个年代——其实都是非常近期的事——开始有这个问题出现:就是这一代的年轻人没办法找到自己的定位。

“我们要争取民主”,其实有没有好多人知道民主是什么?

譬如你问我我是什么人,我会答你“香港人”。但是“香港人”代表什么呢?其实没人知道。有些人会觉得“香港人”是一个独特的文化,像刚才约瑟夫所讲的,“第三文化”。但是什么定义这个文化呢?我们的外貌是中国人,你可以说我们是“炎黄子孙”, 那种血统的人,我们吃的主食全都是中国的主食。但是语文方面,香港很多学校很崇尚英文,中文反而好像第二语言那样,很多学校都不太重视中文。但到底香港人是什么呢?其实我自己都没有一个好清晰的答案。

“我们要争取民主”,其实有没有好多人知道民主是什么?有很多这些问题,令我没办法给一个实质、确切的答案,因为我自己都还没可以全面地探索其实“香港人”代表什么, 什么定义“香港人”。

我觉得正正是这一点导致很多当前的问题,因为很多我这一辈的朋友或者我认识的同学,都觉得有一种“困在中间”的感觉。

我们了解其实中国有好多问题,例如人权、民主等问题——因为我们受很多西方的影响——同时我们了解:“我们可以做什么呢?”我们某种程度上是中国的一部分, 我们是中国里最西化的一个地区。我觉得正正是身份认同这个根深蒂固的问题导致了现在很多的问题。

譬如,之前我不记得是哪一个──最近有很多学生出来组织很多政党选举,我不记得哪一个人讲──有人问他觉得“怎么样为之香港人呢?”,他也不太能回答。其实是不是香港出生就是香港人呢?是不是你对香港文化有认同感──好像彼得他认同香港是他的家,我们又认不认同他是香港人呢?你明白吗?这一堆问题造成很多磨擦,而且是很难调解的,因为它们实在是一些根本性的问题。所以我会说身份对我来说真是一个没有确实答案的问题。

“在香港,你怎么样表达都没有所谓,你可以怎么定位”

彼得(Peter

刚才温迪讲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现象。在香港这种多元价值观,可以很自由思考的地方,你怎么样表达都没有所谓,你可以怎么定位,不会有人有一个强烈的来指导你,或者是怎么样你。但是你在一个专制的国家,他就会有一个很政治正确的答案一直在你的教育体系里面来指导你。

所以,当时温迪在讲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如果讨论这个问题在中国的话,就会变成一个政治立场的问题。你说,你是香港人还是中国人,你如果说香港人你就很可能会被指责成为港独。

或是变成一个台湾人……台湾艺人要到香港去发展,首先要签一个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或者是拥护台湾是、是中国的一部分的……这么一个责任书,你才可以到中国去发展。包括香港的艺人到中国去发展也是……也会面临那么一个情况。

就是说,你必须舍弃掉你的一些……在一个自由的地方去讨论的,或者是必须默认它那个政治政权,在很多地方你就会必须要有一个很政治正确的身份,起码在这种公开讨论的环境之下。

所以我很珍视香港可以自由讨论的那一种空间;虽然最近有一些收紧……虽然最近你说你不可以港独,你不可以认同你是很local(本地)的香港人这种问题。

温迪(Wendy

我觉得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对于彼得来讲,香港是一个较为有自由的国家——有自由的地区吧,他觉得来到香港好像有了新的生活,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但是从一个本地的香港角度,或者现在整体很多香港人觉得其实香港相比外国是不怎么自由的。很多香港人觉得:“呀!现在好乱呀!”,“现在中央政府收紧得很厉害呀!”,“我们应该要走呀、应该要去外国呀!”,觉得外国好呀,怎样怎样的。那我个人觉得其实好像钱钟书先生所讲的,“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1]这个道理而已。

我觉得其实看看其他外国国家,当然你说民主方面确实是先进很多的,但是美国、英国、加拿大等等国家都有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论政治方面或是自由方面,亦有些譬如警察打示威者很多那些事情……周围都有的!那是不是相比下香港自由就少很多呢?是不是香港就那么差呢?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应该探讨的有趣的问题。

我自己的看法是,如果我认为自己是一个香港人,那就不应该走,而且我不见得走了会好多少──这是最主要的问题。你站在这里看外面外面当然好啦!

“或者他们愚蠢,或者他们认为我们愚蠢”

约瑟夫(Joseph

我在听现在的香港和内地那个身份的沟通,其实最令人愤怒的地方就是当权的人吧。因为问题就是他们现在想跟我们说“你是中国人、你是香港人、你要港独。”那些。其实那个想法,已经对很多现在年轻人来说,已经是过时了的。

我的……就是,我有那么多东西要做,你不要让我想我是不是中国人,我是不是香港人,就是,我根本不care(在乎)。然后,可是,他们现在的沟通……就是所有那些粗暴者,骂我们的话,全部都是“中国……中国……香港……香港…”其实是很反感。因为要么就是他们以为我们不明白那些字眼背后的意思,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是那样想,要么就是他们就是……不在乎;因为他们觉得他们会赢的,到最后。

然后有另外一个point(问题)就是香港和内地的比较。当然,如果你是想要比较那个绝对的自由的话,香港现在还是比较好一点的!可是,我们要比较的不是绝对的那个现在的东西,我们是要看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2047年的时候。然后作为一个香港人,我就会觉得:嗯?!其实看现在的那个情况,对2047我还有没有这种乐观的感觉。我就没有了。

“我曾是‘五毛’”

彼得(Peter

我要告诉你,我在上大学以前就是上大二以前,都是傻的。我在上大学二年级以前都是五毛。这是真的。就是我真的相信这些东西。因为你在一个封闭的教育环境之下,你书本里面的……你没有接触到自由的互联网之前,你就是傻的。你的脑袋就是被洗得很干净的。因为你身边的那些人都是那样子的,包括你的父母是文革下来那帮人,他们整天接受的是新闻联播的教育,是CCTV水平的那种的教育。

那我没有变成傻瓜,是得益于互联网,是得益于电脑的,computer(电脑)的普及。

在我的经验里面是有不少人,刚开始是很积极的毛左,就是很爱国的那种人。以至于我们当时很多时候……在美国911的时候,真的是可以上街呼喊,然后就是公开地反普世价值的那种人,看起来很傻、很愚蠢,甚至很残忍。

你没有一个人给你指路啊,就是那些明白人都被共产党干掉了啊,或者是明白人都不敢公开地说话,你就听不到那些异议的声音。

那我没有变成傻瓜,是得益于互联网,是得益于电脑的,computer(电脑)的普及。

在我大学那时候,是整个宿舍……我们大概有六个人,家庭环境比较好的同学呢,他就有personal computer(个人电脑)。然后呢,在他们打游戏之余,然后他们睡觉了,我就可以上网。

然后很意外地,我就找到一个翻墙软件。现在要感谢那个法轮功……对,自由门。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刚开始还是从一个叫豆瓣的论坛,然后里面有一些人传播一些信息啊什么的。从那时候开始,“自由门”打开了自由之门,然后我就有了信息的自由。

虽然法轮功的一些新闻也是很夸张啦,但是至少我知道六四,至少我知道一些跟共产党宣传不一样的东西。

最近几年,这个共产党封杀互联网越来越严重了。出动大量的五毛。它去买…它去花钱啊,就是,塑造一些爱国主义的一个形象。然后,我是相信有很大一比例的年轻人,真的是像我当年的那样子的。

但同时你要看到,确实是有一些人经过了自由的信息洗礼之后,能够变成一个独立……具有独立思想的人。这也是有很大比例的。

那互联网往前发展的话,它……同时会有很多那种,我们叫“搬砖”的人——就是他就把一些文章到处贴,包括微信朋友圈,包括其他论坛啊。所以我相信是有一批一批启蒙一些人的,会启蒙一些人的。

香港与大陆之间的冲突

彼得(Peter

对于香港对内地的矛盾,我觉得很大问题上确实是共产党,确实是当局,包括梁振英政府他有意识这么做的。我太太,她是做英语关键词的那种评论的研究。她就发现,就是在当局的官员的发言里面提到的一些词汇里面,他是有意识地利用舆论去引导,推向一个矛盾的。

然后呢,内地的报纸这么干……香港的政府,包括一些媒体它也这么干。

我认为它是孤立香港,达到一种就是说,你香港对于大陆的影响力越来越小。

或者是变成一个负面的影响力,就不会变成民族向心力的那种影响力,以至于大陆的一些年轻人提到香港就说“你港独。你那边那么乱。你那边那么搞雨伞运动,要搞独立。”这样子。整个的信息都往那个方向发展。

很明显的一个事件就是,现在能够发出不同声音的香港媒体,在大陆受到的打压越来越严重。你乌坎事件,苹果日报,或者是端传媒的记者进去,直接就被抓。

你不可以报道关于乌坎的一些事情。那以前香港的媒体、香港的记者是……他至少不会直接打你。我觉得是有……是很有步骤地来这么做的。

有老价值观的新移民

亚历克斯(Alex

那我就回应一下你刚刚说的,你来到香港你就很享受来到这里自由信息的来往,而且没有了大陆那种强权的压力。但是,其实我想指出一点,就是其实不是每一个从大陆过来的人都好像你这么想。香港每天有110个单程证(新移民)来香港。就是说,一年有3万多人。20年来,就是超过60万人已经来到了香港,从大陆。那香港,而整个香港就700几万人,就是可能最少10%是内地来的新移民。都是叫新移民啦,虽然其实可能都来了20年。另外,其实香港的大学,HKU(香港大学)都是,其实都有很多内地的学生在这里就读。但是在我的观察就是,这些我统称为内地的移民,短暂也好,长期也好,其实他们未必是有像你这样的想法。其实他们是……未必会放弃他之前一路以来的价值观。反而可能他会觉得,他们来香港……是可能为了一些香港有的,物质上的,是除了社会价值观以外的条件,可能他们会比较重视。

虽然他们是有互联网,他们可以随时看到关于中国政府的事实。但是,不是所有人……他们有机会去做,但那不意味着每个人都会选择质疑他们所给予的东西。

那我觉得其实这一样东西是很重要,例如刚刚他说的选举。我们可以如何动员这些内地来的人?其实我们不动员,中联办都会动员的啦。他会用内地的亲戚去鼓励香港居住的人去投给某些人的票。这些例子都可以看得出其实大陆政府是很重视这一班内地来香港的人,而我们其实都不应该忽略他们对香港的影响。

彼得(Peter

我们可以如何动员这些内地来的人?其实我们不动员,中联办都会动员的啦。

你刚才讲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香港来说,确实……因为新移民现在占的比重比较大,但是很多人——包括我身边很多朋友都是这样子的……他们……就是说……固守自己以前形成的价值观。拒绝融入、拒绝承认普世价值,然后拥护共产党那一套价值。

那我从……我要从什么方面来分析这个观点――我是觉得跟每个人的背景很有关系。因为很多人来读硕士或者读博士的时候起码如果他们能够支付得起香港高昂的学费的时候起码是一个中产背景的家庭。有很多是,甚至是官员的家庭;这种家庭当中长大的孩子就是受那种传统教育、尤其是共产党教育的其实是非常大的影响的。哪怕来到香港之后他……如果说不是试图跟香港本地、local(本地)的同学接触、融入,甚至接受他们的价值观、持一种开放的心态,他们很难去接受另外一种价值观,或者很难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他们很可能就是,有很多人的思想就是:来到香港,拿一个名牌大学的学历、镀金,或者甚至是拿一个passport(护照),然后回去之后可以拿到更高薪的工作、有更好的地位,很多人的价值观是这样子的。因为在……邓小平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价值观就变成money first(金钱第一)――这个价值观是很要不得。虽然说很要不得,但是你没办法,必须要接受,它是一个现实。

有很多人的思想就是:来到香港,拿一个名牌大学的学历、镀金,或者甚至是拿一个passport(护照)。

而且呢,你可以看到香港政府跟共产党政府确实是有步骤的、有计划的、一步一步的想要用那些只有旧价值观念的新移民来控制香港的很大一部分的选票。我的很多朋友都是那样子的。他们就马上就拿香港的身份证了,博士毕业PhD(博士学位),但是依旧认为共产党其实是好的、没有问题的!他们也是每天生活在自由的香港呀。

我个人来看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你怎么样去影响那一批人?我当然试图去做了,但是效果也不是很好。尤其是到他们的年纪了,已经成年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接受了那么多年的那种教育,除非有很大的挫折,或者……除非对他们触动很大,才会影响到他们。

三种最重要的价值观

约瑟夫(Joseph

我会即时想到的三种价值是:唯才主义、自由、公平。

亚历克斯(Alex

第一是自主、个人自主;第二是批判思考,对于事情的官方说法,或非官方、大众普遍接受的说法有怀疑的能力。

温迪(Wendy

我会说,第一个是尊重。我觉得尊重很重要,无论其他人有自己一个看法,或者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好。我觉得互相尊重是最重要。尊重、互相尊重是最重要的。有不同意见都应该要尊重。第二就是自由,当然,然后第三就是平等,我觉得。

彼得(Peter

对我来讲应该第一个是freedom自由,第二个我认为应该是公平,第三个我觉得还是包容。包容——包容不同的意见,然后能够允许不同的意见。

形容香港文化和社会的形容词

亚历克斯(Alex

我觉得,香港文化,第一就是其实很写实的,很贴近社会现实……我觉得香港不多很学术性层面的文化讨论或者艺术。然后第二就是幽默感,我觉得对我来讲是最重要的香港文化很有幽默感,不一定是正面的,可以是很讽刺性的,或者甚至是很黑色的幽默感……很多例如香港电影,其他的文化产品都是幽默……很愿意去取笑自己或者别人来得到一些更深层的真理。最后就是很商业化。例如你看一下现在香港电影,现在愈来愈多合拍片,跟大陆的合作,很多时候都因为是资金的问题……

约瑟夫(Joseph

我会形容(香港人)是很灵活。因此香港人生命力真的很顽强……你扔香港人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生存,我会觉得……因为香港人……可以挤在一个火柴盒那么小的地方,工作时长又差不多世界最长,然后人工又不是很高,然后又很多很多的麻烦,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香港人都能够……怎么样在这些绝处的缝中,生存。

我觉得用三个形容词来形容香港的社会的话,我会说,第一个就是我们很喜欢“利益最大化”,要钱就是比较好的……这就是香港……可是因为我们知道每个人都会这样最大化,就令每个人都很……cynical——“犬儒主义”很强,就是犬儒主义……that’s I think that…no? isn’t it? But cynicism is from the Greek word canine, 犬…I don’t know…Yea… Oh, there’s a beautiful Greek story to it. Oh so, (那是我这么认为的……不是?不是吗?但犬儒主义是来自于希腊字“犬”,“犬”……我不知道……是的……哦,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希腊故事。哦,所以)就是……犬儒……我们都不会很简单地接受其他人的动机、解释,就是……其他人……我们看见其他人做什么东西的话我们都会想,“嗯,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其实是对他自己好、不是真的想帮我”那样。就是……可能……阴谋论那些。Yea……(是啊……)会怀疑其他人。因为有那个“最大化”、因为有那个怀疑人的思想,所以我们最后就会……生活就是受很多限制――在很多很多地方上面,有一些就是外加给我们的限制,可能是地方……,有很多事我们自己加给自己,我们都不信人……就是maximizing, cynical, and constrained(最大化、犬儒主义和限制)。

亚历克斯(Alex

我对他刚刚说的做一个简短的回应吧。我觉得很多人用了幽默感去超越你所说的限制。例如很多的政治笑话、讽刺,正正是因为香港人受制太多,并且没有太大的能力去改变事情。

约瑟夫(Joseph

我就觉得不可以说“超越”;那只是“面对”。

温迪(Wendy

我同意亚历克斯所说的。我觉得好像刚刚约瑟夫说,说香港人很多约束,那是真的。但亚历克斯就觉得是正正因为很多约束,所以香港人会发明很多幽默感来去处理这些情况……

我会用另一个字去形容,我会形容是很灵活,香港人。因此香港人生命力真的很顽强……你扔香港人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生存,我会觉得……因为香港人……可以挤在一个火柴盒那么小的地方,工作时长又差不多世界最长,然后人工又不是很高,然后又很多很多的麻烦,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香港人都能够……怎么样在这些绝处的缝中,生存。我觉得这一样东西是一个value(价值)。

香港人很多疑……会保持一种“我只信70%而已”那种心态。

此外其实都是和刚刚个两位差不多,都是很务实,很实际。可能近年会更多,喜欢谈论2047呀这些前途的话题,但是以前的人真的不讨论……纯粹说……啊今天我赚了多少钱,什么时候下班之类的话题,香港人是非常之务实。

另外我都同意约瑟夫,就是香港人很多疑……我觉得。对于很多东西未必一定是阴谋论那么极端,可能是纯粹……譬如我看一张报纸,香港人都不会全信……譬如看苹果(日报)都不会只全部相信苹果、(看)明报又不会完全相信明报……会保持一种“我只信70%而已”那种心态。

彼得(Peter

但我一个比较外来文化的这种观点来看香港。

很直观的印象就是香港这地方很强调商业性。

什么……无论是很多首先的要务就是“搵钱”、“搵食”。

第二就是,这个地方只要你不违法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想。它不禁止你这个去尝试的愿望。所以对我来讲是,这个地方是充满自由性的可能性的地方。

但是,你没有一个商业性的目标,没有商业性的计划,没有商业性的project(规划),你是很难成功的——没有人去支持你。这是另外一方面。

但是它有很多可能性。另外一点就是……或者说……目标很明确,或者是很务实,就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去做其他的东西。

精神层面的这种生活会少一些,或者是我有一些偏见。但是在我的,圈子里面,或者是我的同学里面,去真正的去看一些比较严肃的书,或者是一些严肃的讨论、哲学这些方面的这些东西。比较少。

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之间的冲突

约瑟夫(Joseph

我对这个为什么个人价值跟社会价值存差异的问题的即时反应

是,嗯,当然有年龄差距这个问题,是吧?所以你会看到这么多比较年轻的人对社会表达出焦虑、怀疑或某种对抗。

我觉得,因为香港的社会价值是由(前辈的)香港的人来组织出来的。他们所留下来的价值就是要钱,要务实那样。

那就可以解释得到,为什么香港的年轻一代跟香港现在的建制派会有一个不合的情况——其实是很合理的。

我们现在社会上所看见的都是能够反映这个冲突。这个冲突是绝对是存在的。

温迪(Wendy

我完全同意。我觉得年龄是一个……好重大个因子。我们现在在座各位其实都是相对的……是年轻人……那么如果你问我们关于个人价值,当然是一些类似高层次……因为我们都是学生,基本上来说……我们思想都还是停留在学生……那么学生一定是有些理想呀,或者喜欢思考一些什么高层次一点的东西啦。

当然,如果你请一桌都是我爸我妈那一辈的人,当然他们给的价值观就不是那些价值观啦,我相信。另一样事情就是香港的发展本身都是另一个问题,因为香港这么多年来,最出名就是发展为一个金融中心。

香港的优势就是它成为了中国对外的一些交易、金融的一些出口点。所以香港人引以为傲的就是我们的金融业,某程度上就会塑造了……这么多年来就塑造了一个价值观就是……金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多赚钱,只能透过赚更多的钱在这个世界上争取……更高个地位、才能够肯定我们的自身价值……因为我们最棒就是这一样东西……“亚洲的金融中心”……

当社会很侧重这东西的时候,某程度上流传下来的教育就是这样……对下一代都是这样的看法,觉得“你做金融才有前途”,“你搞什么艺术呀,,搞什么创意产业”……这些产业……非常老实地说在香港不是很受重视……所有人都跟你讲:“噢你想搞时装?你想搞媒体?你出外国啦,你不要留在香港!”

彼得(Peter

我认为是确实香港长期以来,它作为一个这种这么多年没有很多资源的地方生养这么多人口。

然后呢,形成一个以金融为主导的地方并不是偶然的。就是它从二战以来那种地位来看,就是一个比较自由的金融中心。包括内地共产党那时候被物资封锁的时候都是一个很大的物资中转站的一种角色。

那后来当然是慢慢地,中国大陆的那种改革开放,对香港的这种制造业产生很大的影响。那时候香港制造业慢慢衰落之后,然后不得已就会继续这种金融业的发展。

或者是我从一个移民的角度来看。生存是第一要务嘛。或者很大的时候来到香港,偷渡来的这些人生存是第一要务。然后呢,很多时候这种文化的观念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所以钱可能认为是最重要的一种东西。

精神文化,或者是精神的这种需求并不是最重要的。

亚历克斯(Alex

首先,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提出了很重要的论点。我觉得,我想说的是,“商业化”这个情况是非常根深蒂固的。

这是制度上,已经是融入的香港的价值,这是不一定是个人选择,这是可能家庭或者教育,或者很多社会的气氛,这是很根深蒂固,就是推广这个文化。

第二个就是,其实我们刚才提到的自治、自由、自我表达等等,其实没有冲突啊,跟商业化。好像说,你可以当银行家,对不对?如果你有自治权,你可以选择加入华尔街。如果你想做金融也是一部分,但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是走同一条路呢?这是可能其实还没有真正的自由。其实可能在白纸黑字上我们可以选择。但是其实很多看不到的暗流都是去推动,去塑造同一类型的人。

前方的路

温迪(Wendy

我都同意中国大陆是有做一些东西去收紧香港的自由……但是我觉得香港人都有份参与,去令到两方面的关系变得愈来愈差。

我首先承认我个人觉得,如果香港走现在这一条路的话,是不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将来。所谓“这一条路”就是……香港与大陆的关系过于敌对。

对立化。我都同意中国大陆是有做一些东西去收紧香港的自由……但是我觉得香港人都有份参与,去令到两方面的关系变得愈来愈差……譬如媒体有好多渲染,说什么“大陆很差很差”的,或者“我们应该要抵制大陆人”的……我自己觉得从一个历史性的角度来看,所有这些所谓种族之间的对立,永远都不会有很好的结果……而唯一的出路都只是可以合作和沟通。因为认真地说,香港你要脱离大陆,你怎么做到脱离呢?你是不是出兵去打大陆呢?我觉得这是这些不可能啰。

我觉得,香港有一点点去到有一种有一点不是很理性地排他的一种心态。有个例子就是,之前,不记得是上年还是前年,有个中大女学生在中大校区有车祸,大陆女生来的,拿奖学金在香港读书,但是网上面有新闻出来,然后有好多评论,在Facebook(脸书)的评论说“活该”什么什么的……我觉得,人家又没有得罪你……有点太过不理智地排外的那种心态。我觉得最紧要的是应该要——不要那么容易被媒体、或者其他的东西激起一种不理智的情绪,说我们要“反中国、反所有中国大陆的人”,我觉得这种心态不是很健康、亦不会为香港带来一个好的发展。

我觉得最紧要的是应该要——不要那么容易被媒体、或者其他的东西激起一种不理智的情绪。

所以我觉得我会希望采取一个大家能够合作的态度,而不是大家对立。我觉得没必要要对立,我觉得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没有做些什么,其实最差都是中国政府,如果真的要怪(责什么)的话。所以我会希望未来的态度是一个能够沟通、能够合作的态度。

约瑟夫(Joseph

我认为香港问题的恶劣情况会大大改善——如果我们有一个真正问责的政府。

第二是,要改善我们面对中国的谈判筹码,我们必须更加自给自足。现在他们控制着我们的电力供应、水源供应、食物供应。我觉得这一开始根本就把我们置于劣势,如果我们从现实政治的角度去看。

我的希望是如果我们有个更好的政府、如果我们更自给自足,那么我们大众可以讨论更好的东西——因为我们实在是对那些什么身份、独立的问题感到太厌倦了。我们何不关注一下,例如房屋问题这是个好问题、保健问题是个好问题,还有人口老化、出生率等这些问题都需要关注。一个更好的香港应该是问责的、自给自足的地方,那么我们可以把精神投放在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上。

要实行这一个改变,我认为,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要实行这改变我们需要更好的传播媒介。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除非你让人看一场戏,而他们对某个角色产生强烈的同理心——尽管你发表多少篇学术论文,人家都不会去看的。我觉得,这些信息都是要从大众娱乐的渠道传播的,在戏剧里、在电视上看到的纪录片里,免费而容易接触的,用观众感兴趣的主演呈现出来。

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除非你让人看一场戏,而他们对某个角色产生强烈的同理心——尽管你发表多少篇学术论文,人家都不会去看的。

除非这类型的题材能在娱乐节目里出现,否则我不见得很多群众会关注、会讨论。在美国他们有……虽然是比较别树一格的节目,最少他们有House of Cards(《纸牌屋》),还有什么呢?……在英国他们有,对了,Minister(大臣)…对了,Yes,Prime Minister(《是,大臣》)。这些东西人家才会讨论,他们会想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且全是在娱乐节目里。我觉得要透过故事去触及人的想法、透过论述。

这紧扣着第三点,就是我们怎样令这些对话维持下去。我觉得香港真的欠缺了一个东西——经常有这么多莫须有的指控在流传——我们需要有一个公正的、可靠的事实鉴定者,让人可以查考到,“噢,这个人这么说,是错的”,一个事实鉴定者可以消除那些满天飞的废话,然后我们必然可以有更高层次的对话。我是说,在英、美,他们有很高层次的、聪明的讨论,例如牛津式辩论,有多重的反驳等等,而且是很贴近大众的。

目前我们并没有容易获得的基本资讯。当然,我们有一些比较独特的网站例如Hong Kong Free Press(香港自由媒介)和FactWire(传真社),它们自称是公正的资讯来源,但你知道人们总是不会完全尽信它们。目前我们没有一个公正的消息媒介,直到有这个东西以前,我们只会不停听到由A到B,由B到A无止境的指责。

彼得(Peter

我觉得就是在这部电影“十年”之后,香港似乎真的有了一个可以称得上稍微有影响力的独立电影。那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就是说你电影人开始觉醒,开始真正地不是那么考虑商业化的东西,试图去用一些serious(严肃)的东西去影响大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我觉得这对我们电影人来说应该是好的事情。我们可能会慢慢地往这个方向发展,去做一些真正的独立电影。

然后另外一点,对香港来说独立的媒体是相当重要的。就是独立的、具有调查力的这种媒体。当然我们现在看到的有很多这种真的出来做事情的媒体也很多了。

亚历克斯(Alex

其他人说过的东西我就不重复啦,但是其他一样东西就是我们真的要考虑“一国两制”之后怎么发展下去。

陈弘毅(香港大学法学院教授)说“人大831决定”是泛民的“觉醒的一刻”,敲醒了香港民主派……“人大831”这个框架……那么我们之后要怎样走下去呢?我们可以接受,“OK,这个框架已经定了,可以选总比没得选好啊!”我们可以这么想的,但是……

可能我们是时候要重新讨论香港人会作出一个怎样的决定呢?在这个框架下面……

彼得(Peter

另外……我是觉得确实是需要有一个政治目标的,你是要有一个真的能够控制在选民手中的立法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这次选举也给我很大信心。我觉得很多人感觉前途比较灰暗,但是选举之后他们感到:“哎!还是有一些希望的。”


本项目由Bay & Paul Foundations基金会赞助。


[1] “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出自著名中国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钱钟书的长篇小说《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