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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為了中國,先犧牲自己

2014年04月25日

肖傑,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86級學生。 1989年6月5日已購得回成都的火車票,下午2點10分行至南池子南口,被戒嚴部隊的子彈從後背穿過前胸,眾多民眾用平板車將其送到公安醫院搶救, 2點55分死亡。

我們從廣州、南寧看望難屬後,將到此行的最後一站——赴四川看望生活在那裡的難屬。從南寧到成都坐火車每天只有一班車次,需要32個小時途徑廣西、貴州至四川,沿途均是高山大嶺,這是一趟比較難行的旅程。

我們10月19號中午離開南寧,到四川成都已經是第二天晚上近9點了。住宿是在網上訂的,考慮到走訪的路線,先要去看望住在成都市區的肖傑的父母肖宗友夫婦,還要了解有關重慶酉陽陳永廷家的情況。旅店安排在介於這兩個地方最近的位置,且交通方便,可以隨便出行。

由於不熟悉成都的地理環境,不知道郫縣離市區有多遠,最後一班公交車是幾點,因此,決定上午先去郫縣,從郫縣回來再到肖宗友家。這樣,我們到肖宗友家已經是下午近四點了。

這是一個比較成熟的小區,小區內綠化環境及配套設施應該說是比較完善的。從小區門口進去,問了過路人,找到了肖宗友所住的樓號,眼見路邊上站著兩位老者。他們看著我們,我們遲疑地望著他們,正想打個招呼——

“你們是從北京來的吧? ”其中一個老者問道。

“是的,我們是從北京來的,我們想找肖宗友,他們家是在這座樓住嗎? ”

“他就是肖宗友,他已經在這裡等你們半天了”,那位老者指著旁邊的老者說道。

“您就是肖宗友,我們感覺您們其中一位應該是。您剛才打電話告訴我們在武侯祠坐21路,我們找了半天沒有找到,怕您等得著急,打車來的。 ”

我的第一印象,肖宗友是一個不苟言笑、個子不高、頭髮有些花白、比較清瘦的老人。他帶著我們上樓,路上對我們說:“這個小區有很多人都知道我們家的事,他們都很同情、理解我們,我們有事也不瞞著他們。 ”

肖宗友的老伴喬秀蘭在家迎接我們。她看起來氣色不大好,好像大病初癒,身體比較羸弱。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由於我們到的有些晚,客廳裡有些暗。

肖宗友今年76歲,原是成都市小汽車修理廠的副廠長,老伴喬秀蘭也是該廠的職工,今年68歲。兩人依靠退休金生活,退休金都不高,生活比較拮据。肖宗友雖是副廠長,但是他為人正直,單位有幾次漲工資他都讓給了別人,因此,在退休時他的退休金和他同級相比要低。

肖宗友夫婦共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兒子肖傑是中國人民大學86級新聞系學生,在1989年“六四”慘案中遇難,年僅21歲。女兒結婚後單過,住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女兒。平日里,由於女兒女婿的工作比較忙,無暇顧及孩子,他們夫婦倆帶著外孫女,只有周末,女兒與女婿才過來與他們團聚。肖宗友的老伴兩年前腹部發現有腫瘤,做了手術,目前在恢復中。


肖傑手持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系旗

“我們是在您寫的有關肖傑文章中,還有丁老師寫的文章中,了解了肖傑,還有在網上,看到肖傑的遺書,您們從1989年學潮開始講講肖傑吧。 ”

“當年,我們只是在報紙上、電視上看到有關學潮的消息,肖傑在給我們的信中只是客觀地講了學潮的情況,信中隻字未提他自己的觀點。那年,他在《中國企業報》實習,企業報社對肖傑很看重,已經和學校發過函,等肖傑畢業後,準備留用他。我們想他沒有時間參加學潮,忽略了,沒有把他叫回來。直到6月8日,學校通知了我們單位肖傑已死,單位領導研究以後,告訴我們肖傑在學校有點事情,需要我們去學校一趟,到了學校才知道他已經死亡,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他一直積極參與了學運。 ”

“6月9日,單位領導給我們買了飛機票。一下飛機,學校的班主任老師到機場來接我們,他們開了一輛車來接我們,安排我們住到學校的招待所裡。我問班主任肖傑現在情況如何,班主任老師告訴我肖傑已去,我當時就暈倒死了過去。 ”

肖傑的母親流著眼淚,哽咽地說:“我就這一個兒,從小帶大,含辛茹苦。當時,工資又低,就他一個在北京讀書,我們竭盡全力供他,我們單位的人都說肖傑是個好孩子,從小聽話。 ”

“能考上人民大學的確不容易。 ”

“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他要學新聞,一心要讀一類大學,最後,全靠他自己的努力,考上人民大學。 ”

肖傑的父親接口說:“肖傑在高中畢業時,由於他的成績優秀,學校曾保送他去華東師範大學,他不願意去。這個娃娃從小有正義感,在他讀高中時,我們單位曾經發生過一次火災,他瞞著我,連夜寫了一篇記述工人們如何救火、英勇地搶救國家財產的稿子,投到《成都晚報》。 《成都晚報》打電話給單位領導,問這篇稿子是不是可以發表——這篇稿子如果登出,對企業很不利,說明企業領導管理不善造成火災。單位領導沒有讓登。事後,單位領導找到我,問我知不知道肖傑寫稿子的事,我說我不知道。回家問肖傑,肖傑回答我:我只是想報導表揚工人們在火災現場上的勇敢,怎麼搶救國家財產的事實。我寫我的稿子,和你們沒有關係。 ”

“從那個時候可以看出他喜歡新聞。 ”

“那個時候我感覺到他喜歡新聞,這個娃娃從小喜歡讀書,各方面的書籍都看,有正義感。我沒有太注意他的思想,後來,從他的遺書中,我才了解到他從小就有憂國憂民的思想。 ”

肖傑的母親告訴我們,由於家裡經濟困難,每次寒暑假的路費很多,有時候他不回家,騎著自行車去北京的郊區,去了解當地農民的生活疾苦。有一次,他到山區旅遊,看到山里人一家人合穿一條褲子​​,只有出門時才能穿,回來,他對他的父親說:“共產黨搞的什麼名堂,從1949年解放到現在,已經有幾十年了,連老百姓的溫飽不能解決的話,那麼共產黨這套東西要不得,沒有給中國人民帶來幸福。 ”由此可見,肖傑在他青少年時期就是一個正直的、有思想的有為青年。

“學校的班主任告訴我們,肖傑實際上在六四之前就被公安盯梢了。有一次,肖傑要去參加與李鵬的對話,老師找到肖傑,對他說:肖傑,你後面有跟班,你不要去。肖傑對老師說:我不怕,我沒有做什麼壞事,我用不著害怕。老師緊緊抱住他,不讓他去,他沒有去成。因為他說了他不害怕,老師後來就沒有再管他。 ”

“他被公安系統跟踪是因為什麼事情嗎?因為方勵之嗎? ”

“他組織方勵之到學校演講,已經組織好了,被學校制止了,學校說如果再組織就要開除他。跟踪,據我的了解,他是人民大學組織學運的領導人之一。 ”

“因為是組織者,才被跟踪。 ”

“胡耀邦逝世後,他是長跪在人民大會堂前學生之一,參加了絕食和抗議活動,受到《人民日報》的點名(有位姓肖的在發表演說);這份報紙我們找到了,一直保留著。 ”

“這些你們都不知道。 ”

“我們都不知道,到學校經班主任介紹,我們才知道。他的同學告訴我們,6月3日晚上,他在天安門廣場,拍了很多照片,開槍時,覺得危險,他的同學強行把他拖回了學校。 ”

六四慘案過後,北京的形勢非常緊張,老師非常擔心肖傑的安全,催他趕緊回家。 6月5日,《中國企業報》報社的老師,給他買了返回成都的票。肖傑中午從企業報社取回車票,下午兩點十分左右行至長安街南池子。此時的長安街上,到處都是戒嚴部隊,封鎖著每一個路口。

肖宗友告訴我們:“當時的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根據我們的分析,還有他的同學說,肖傑行至南池子時,出於學新聞的習慣,拿出照相機拍照,被一顆不知從什麼地方射過來的槍彈,從後背擊中心臟。現場的市民,用平板車以最快的速度,將他送往北京公安醫院。起初,醫院不肯收,聚集在醫院門口的一百多位市民跪在地上,懇求醫院救他,說這個娃娃這麼年輕,請你們救救他,直到醫院答應為止,民眾們才散去。 ”

肖傑的父親流著眼淚接著說:“我們在北京時,到公安醫院看了治療記錄,醫生對我們說,如果不把病人收院,害怕戒嚴部隊再開槍,因為,有部隊在後面跟著:如果部隊再開槍,這件事就鬧大了,所以醫院接收了肖傑。經醫生檢查,子彈是打在心臟的尖尖上,這個位置——如果是心臟,病人是無法搶救的——子彈就偏偏打在這個位置上,​​根本無法搶救,必死無疑。 ”

 “醫院怎麼知道肖傑是人民大學的? ”吳麗虹問道。

“他的書包裡有火車票還有人民大學的學生證。 ”

肖傑於下午兩點五十五分去世。公安醫院醫生在檢查他身上攜帶的遺物後,從書包裡找到學生證、火車票,確認了身份,在下午四點左右通知了學校。

 “當時,現場沒有認識他的人去描述,只是您分析。 ”

“沒有,周邊沒有認識他的人,連老師也不在現場。 ”

“不過根據槍手這顆子彈的準確度來看,應該是針對他的。 ”

“照相的相機也沒有了? ”吳麗虹說。

“沒有了,全部被沒收了,肖傑的同學說他照了很多像。 ”

“如果他不照相,也許,他不會死。 ”

肖傑的遺體在八寶山火化,同學們都很想為肖傑舉行一個追悼會。肖傑的父親肖宗友說:“我考慮到,當時的形勢非常緊張,如果開追悼會,讓國家盯上,對他的同學們會有負面影響,對同學不利,所以沒有同意開追悼會。 ”

肖傑的同學得知這一情況後非常氣憤:“這是什麼世道!人死了,哭不准哭,罵不准罵,追悼會不讓開,肖傑應該被列為烈士才對。 ”他的同班同學為了紀念他——一個為國捐軀的好同學——1990年畢業時,畢業照的最後一排,為他留下一個空位,這是他在同學們心中永遠的位置。

肖宗友夫婦保留了學校對肖傑的死所做的結論,一份是關於肖傑同學死亡情況說明:


肖傑的親人在他的墓碑旁

肖傑是我係廣播電視專業86級學生,一九八九年六月五日上午九時許,該生進城取火車票,下午二時十分左右,來到南池子警戒線附近,不幸被槍彈擊中身亡。肖傑死亡原因,正在查實中。根據目前所能了解的情況,我們初步分析,肖傑屬誤傷致死範圍,關於肖傑同學的全面結論,將在局勢穩定後,由組織做出。特向家屬說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劉聶陽、宋建武1989年6月13日。

另一份是人民大學出示的關於國家醫藥總局、質量檢驗科工作人員王民所做的證詞:

王民是當時在場參加搶救的人員之一。他在北京市公安醫院寫下的證詞大意是:在南池子電話亭附近,士兵從柏樹圍子裡面出來開槍,大學生(指肖傑)跑得慢,被打中左胸,當時,約2點10分左右。 2點55分左右送到公安醫院,約有百餘名群眾,用平板車送來。送到急診室後,已經沒有血壓、脈搏,醫院診定為死亡。公安醫院保存有王民同志的證言。醫院也向我們介紹了一下接收肖傑的情況。證明到醫院就死亡了,這是1989年6月5日的事。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倪寧1989年6月12日。

肖宗友夫婦把兒子的骨灰帶回家,在家裡設置了靈堂。當時六四事件被定性為反革命暴亂,單位領導、同事都對肖傑的死感到惋惜。很多看著肖傑從小長大的同事、街坊鄰居都誇讚肖傑是一個有正義感、懂事的好孩子,根本不相信他會做危害國家的事。單位很多同事和親戚朋友都到家裡來悼念肖傑。

“肖傑的骨灰現在葬在哪裡? ”

“肖傑的骨灰葬在成都近郊周家場親戚家的墓地裡。有人曾建議把肖傑的骨灰移到公墓去,親戚們覺得還是不要輕易地移動他,所以,一直在那裡。 ”

成都有很多當年的學生,同情“六四”遇難者、有“六四”情懷的人士,每年清明時節,他們會陪著肖宗友夫婦倆到肖傑的墓地,為肖傑掃墓,緬懷肖傑的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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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尤維潔吳麗虹是“天安門母親”成員。

肖傑

肖傑,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86級學生。胡耀邦逝世後,他是長跪在人民大會堂前學生之一。六四慘案後,6月5日他已購得回成都的火車票,下午2點10分行至南池子南口,因拍照被戒嚴部隊的子彈從後背穿過前胸,眾多民眾用平板車將其送到公安醫院搶救,2點55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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