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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玨的證辭 ── 遇難者吳向東的母親

1999年01月31日

吳向東﹐男﹐出生於 1968 年 8 月 13 日﹐遇難時 21 歲﹔生前為北京東風電視機廠四車間工人、北京儀器儀俵職工大學企業管理專業三年級學生﹔89 年 6 月 3 日晚 11 時左右於木樨地橋頭附近頸部中彈﹐4 日晨死於復興醫院﹔骨灰安葬於北京西郊八寶山人民公墓。



89 年 6 月 3 日晚 8 時﹐向東送女友出門一直未歸﹐約於當日晚 21 時在長安街復興門橋遭解放軍射擊中彈﹐當時被市民送往復興醫院掄救﹐約 6 月 4 日晨與世長辭。



6 月 3 日晚﹐我和向東父親等待兒子久不歸家﹐來回於長安大街尋找﹐並在一家商店門口焦急等候。直到 4 日晨 5 點左右﹐仍未見兒子歸來。我們夫婦倆決定騎自行車去天安門廣場尋找。在行進路上﹐見一群淒悽慘慘的學生﹐有的受傷﹐有的抬著被坦克壓扁的學生﹐我們心急如焚地只顧騎車向西單方向去﹐慘狀更是觸目驚心﹐長安街上到處血跡斑斑﹐路面被坦克碾壓得印痕纍纍﹐長安街兩側商店的房牆上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玻璃櫃窗上到處用鮮血寫著“打倒法西斯﹗”等斗大的字。再往新華門走﹐正遇上手無寸鐵的北京市民與橫跨在長安街的坦克、裝甲車部隊相抗衡的壯烈場面﹐市民高呼“打倒法西斯﹗血債定要血來還﹗”



可悲啊﹗是誰挑起中華大地堂堂首都三十里長安街頭的血流事件﹖我們拖著顫動的雙腿繞道宣武門直奔前門﹐一路上房牆上子彈孔密集。到了前門﹐解放軍早已把天安門圍得水泄不通﹐路人告訴我們快到各個醫院去找吧﹗廣場早沒有學生了。此時已是4日中午﹐我們在迴轉的路上﹐見早晨放在街上的軍車現在正冒著熊熊大火。接著我們去了人民醫院、兒童醫院、阜外醫院﹐每個醫院門口都貼著死傷者名單﹐都是密密麻麻一片﹐各約 400 多人﹐大家都簇擁著尋找自己親人的名字。我們翻了許久﹐未見兒子向東的名字﹐又進到醫院內從無名死體中一個個去辯認。可憐哪﹗都是一具具血肉摸糊﹐睜著大大眼睛的年青人﹐但仍未見到兒子。在眾多市民的建議下﹐輾轉來到復興醫院。這時已是下午 5 點多﹐我們見復興醫院的自行車棚外排著長長隊伍的市民正在圍觀著死難遺體。



我們看到了一份名單﹐排在第一個的就是“吳向東”。我還以為是受傷的名單﹐詢問旁人住在哪個病床﹖這時一個青年人跑過來說﹕“這 50 多個名單都是放在車棚裡的死人。”我頓時頭腦裡一聲“轟”響﹐倒下不省人事了。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一張長凳上﹐我是被外面一陣亂槍震撼窗玻璃的巨響驚醒的﹐後來知道這是戒嚴部隊和市民搶奪死難者屍體的抗爭戰。我立即站起來﹐奔向我兒子的屍體﹐醫生們扶著我﹐囑咐我說﹕“您看一眼就回家去﹐晚上解放軍仍然會來搶屍體的﹐他們要來毀滅罪證﹗”當我向兒子屍體那邊走去﹐見週圍密集地擺著一具具悽慘悲壯﹐憤恨不屈的英烈們的遺體。我一見兒子的屍體﹐發瘋地撲向他﹐大聲喊著﹕“向東﹗你醒醒﹐媽媽來看你了﹗”我要擁抱我那屈死的兒子﹐我要親吻我英俊的、視死如歸的兒子﹔他臉色蒼白﹐雙眼未閉。但還沒有等我扑倒在兒子身上﹐幾個壯實的年輕大夫就把我架了起來。我嚎哭著﹐掙扎著要掙脫他們把我往外攙扶的雙手。



我看完兒子屍體從醫院出來﹐來到大街上﹐眾多市民都上前安慰我﹐有一個小夥子對我說﹕“你兒子是好樣的﹐我們都是你的兒子﹗血債定要血來還﹗”一輛出租車免費把我們送回了家。7 日﹐在 30 萬戒嚴部隊警戒著北京城的夜晚﹐在眾多單位、朋友們的幫助下﹐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把向東遺體悄悄地送到東郊火化埸急速火化。當時在吉普車內﹐我看見我的兒子連血跡也未擦掉﹐在換衣服時﹐見到槍口是從左邊鎖骨之上脖子射進﹐從後邊近脊椎處穿出﹐子彈進口為 1 至 2 厘米﹐射出口為 2 至 3 厘米﹐傷口四週被灼燒成一個圓洞。



我的兒子離他父母匆匆走了﹗不﹗他沒有死﹐他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他那 21 歲短暫的生命﹐將永遠是光輝燦爛的一生﹗我兒子曾在 5 月的天安門廣場寫過一份遺書﹐遺書中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了打倒官倒﹐打倒貪官污吏﹐爭取民主自由﹐就是死了﹐也在所不惜﹗……。”他以自己的生命實現了生前的諾言。



九月底﹐我們在八寶山人民公墓買到一方墓地﹐入葬那天﹐他弟弟吳衛東騎著一輛黃色自行車﹐車後安放著胞兄“吳向東”的骨灰盒﹐就算是“靈車”。我身著白衣騎車緊跟衛東衛護著向東的“靈車”。一路上﹐長安街兩旁一隊隊頭戴鋼盔、手持衝鋒槍的戒嚴部隊士兵槍口對著大街﹐街上不時馳過全付武裝、裝有機槍的軍車。我們是在這白色恐怖下安葬兒子的。我們為兒子立了一塊墓碑﹐碑上刻著紅、黑二種體字﹐紅的寫著“吳向東之墓﹐生於 1968 年 8 月 13 日﹐死於 1989 年 6 月 4 日。”黑的寫著“立碑人﹕父吳學漢﹐母徐玨”。但是﹐誰又能想到﹐1995 年 11 月﹐兒子向東墓碑上的立碑人“父吳學漢”四個黑色字體竟然改寫成了紅色字體。父親也跟隨兒子向東走了。這位生性善良、憨厚、正直的壯年漢子終因悲傷抑鬱過度而得了絕症﹐抱恨而去了。生前他為了討回公道﹐多次求告無門。幾年後﹐我們一起加入了“六四”遇難家屬群體﹐從此他獲得了力量﹐同其他難屬一起從事難屬的救助活動﹐一起為討回公道奔走呼號。但是﹐我們也因此長期遭受“安全部門”的跟蹤、監視。蒼天哪﹗你的天理何在﹖難道能讓視生命為草芥、視法律為兒戲、任意踐踏人類生命尊嚴的劊子手李鵬永遠逍遙法外﹗



我們﹐一群“六.四”難屬﹐向中國最高權力機構已申訴了五個年頭﹐可那些所謂的“委員長和委員們”﹐對我們的要求始終置之不理。現在我們醒悟了﹐站起來了。真理屬於全人類﹐全世界。我們要走向世界﹐懇請、呼籲聯合國和世界人權組織為我們死去親人討回公道﹐用國際法懲辦殺害無辜人民的罪魁禍首李鵬﹗讓真理的光輝照亮全世界各個角落﹗



徐玨


1999 年 1 月 2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