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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毅然:我心頭永遠的痛——紀念“六四”

2016年04月21日

突然,槍響了,不是一聲,而是一片。頓時大家都趴在地上。我震驚了!“這是我們的軍隊?”“對著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對著幾萬名唱著國際歌的人群開槍?”“真的是瘋了!”全世界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啊?我真的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一、從火光中想到的

“六四”前夜,美麗的北京被燃燒的公交車火光染紅了半個天空,這幾乎是每個北京人不會否認的。可你知道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麼?這也是我20年來,最想搞清的問題之一。

六月三日傍晚,我親身經歷了這樣一幕。

我下班回家,路過西單時,一輛軍用麵包車在距離路口約100米處停了下來,當時街上人很多,出於好奇,我和一些人走了過去。我站在車門口,只見著便裝的司機走出來,拉開車廂門,啊!是滿滿一車嶄新、黑亮的長槍。我大吃一驚,心也緊張得在跳。然而讓我更吃驚的是,司機操著一口外地腔,手指著槍對我們說:“你們可以拿走這些槍”。天哪!這是什麼人?為什麼這樣做?我一堆疑問,也更加緊張,下意識地擋在了車門口。周圍沒人講話,我也不敢亂講,心裡快速地想著兩個問題:“第一,千萬別有人拿槍,這會給社會帶來很大麻煩。第二,如果有人拿了槍,我是不是要阻止他們?”現場很靜,圍觀的人真的沒人拿槍。這時突然有一個人說話了,提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你是軍人麼?”其實他雖然著便裝,但那作派一看不會有人否定。司機沒回答,但他從車裡取出一個老式軍用水壺。這是我很熟悉的東西,只是多年不見了。因為我站的地方離他最近,他就將水壺遞給了我,並說:“你拿去吧,還能用的。”我不解地,又是下意識的接過水壺,沉甸甸的。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位看似中年的男人擠上來,伸手拿過水壺並迅速打開蓋子,一股濃烈的汽油味冒了出來,我們現場的人,都“啊!”的叫了出來。接著,在大家還沒搞明白的時候,拿水壺的人跑向橫臥在路口市民做障礙用的22路公交車。我當時沒想那麼多,也沒跟著跑過去,之後我離開現場回家了。

一路上我在想“為什麼軍人要讓老百姓拿槍?”,“為什麼要給市民汽油?”還有之前在六部口軍車上學生搬下的一箱破銅爛鐵,我親眼見到裡邊有很破爛的菜刀,而且新華門前還掛著那麼多菜刀,“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一連串的疑問,讓我再次返回西單路口。

還沒等我走到路口,遠遠的就看到了那輛22路公交車在熊熊大火中燃燒著。一種不祥的念頭掠過心頭,“真的會打起來嗎?”愚蠢的我,多希望這大火擋住軍車的行進,燒掉多日來人們心頭的不悅與擔憂;多希望這熊熊的火光平息一步步複雜的事態。然而這就僅僅是個希望,全市人民的希望。可市民會是縱火者嗎?那些鐵皮車,沒有汽油是點不著的。可北京的商店都早已不開門了,到哪去買汽油?當我站在6層平台上,環視北京,我視野中的北京城,象硝煙瀰漫的戰場,到處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望著火光,想著經過我手的那壺汽油……我突然間明白了……

二、我的“求死”

那是1989年6月3日的夜晚,由於看到傍晚的一幕,我不放心的再次返回到西單路口,只見長安街上一片狼藉,東倒西歪的自行車和護欄;燃燒的公交車冒著濃煙;路上已沒了行人。躲在胡同里的人,一群群的不斷傳出叫罵聲;特別是到處亂飛的碎紙片,使恐怖的夜空又增添了幾分淒涼。我也站在小路口邊上,看著滿載全副武裝軍人的車隊,源源不斷的從六部口駛向天安門廣場。忽然我看到在我前方不遠處有很大一灘血,我意識到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我問了周圍的人,其中一位小伙子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流那麼多血!這人還能活嗎?”一會他又跑出去,在周圍找回三顆子彈殼,大聲告訴在場的人“這就是證據!”

我看著這一大灘血,眼淚也不由的掉了下來,在我心裡有沒有子彈殼已經不重要了!

當最後一輛軍車駛過之後,在各處躲藏的北京市民,一下子湧上長安街,我真不知道這些人從哪來的?寬闊的大道被擠得滿滿的,登高遠望,在你的視線裡絕看不到隊尾。有人說至少有十萬人。這龐大的人群跟著末尾的軍車向東走著,我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不知怎麼開始的,大家就唱起了國際歌,這數万人的大合唱,別提有多壯觀,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場景,我想在現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忘記那震撼的場面,在全世界這也是絕無僅有的。我又看一下周圍的人,真是男女老幼,而且老大媽還挺多,甚至還有老外。雄壯的歌聲讓我熱血沸騰,我邊唱邊往前擠,想離軍車更近。

突然,槍響了,不是一聲,而是一片。頓時大家都趴在地上。我震驚了!“這是我們的軍隊?”“對著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對著幾萬名唱著國際歌的人群開槍?”“真的是瘋了!”全世界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啊?我真的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但抬眼望去,從趴著的人群中,我清楚地看到了被打傷的人,正紛紛被人抬著,背著,往後走。幾分鐘以後,人們站起來,一同高喊:“還我市民!”“還我市民!”震耳欲聾的喊聲,久久響徹在長安街漆黑的夜空。大家繼續往前走,槍聲又一次響起,人們又再一次趴下。

這一次,我的前後左右都有被打傷的,前面的人不知哪被打中,被架往後邊,一路流著血。由於我走在靠前面的人群中,清楚地看到軍車上一個軍官拿著高音喇叭,對著人群一直在喊:“你們不要跟著!”,“我們不會向你們開槍!”真是屁話!他們明明正在開槍!我快被氣死了,“真是無恥透頂!難怪老百姓罵瘋了。”

我想著,走著,走不了幾步,子彈又打過來了。趴下,起來,又趴下,起來。每次都有人被打傷,是否死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流血過多人活不了。我被這瘋狂的行為氣瘋了,一股股按捺不住的怒火湧到胸口,伴隨著那無助與無奈、迷惑與失望、悲傷與痛苦,我一陣陣感到絕望。我決定不再趴下,“讓你們下一槍打死我!”“我不再忍心看這場面,”“我不想和你們一起活著!”但是子彈還是穿過我的左右,沒打中我。這時隊伍已快到府右街,軍隊向示威的人群投來催淚瓦斯,強勁的化學武器摧垮了人們的鬥志,最終驅散了示威群眾。

我雖然沒死,但這場對北京市民和學生的戰爭成了我心頭永遠的——痛。

最後我還想強調一下,我本人無黨無派,不喜歡政治。我是個人道主義者,反對一切戰爭和不人道的行為,渴望世界和平。我記錄自己這段真實的歷史,並告知同學、朋友,絕不是想給各位帶來麻煩。我離開祖國多年,但我真心的希望我的國家不僅是世界經濟、文化最強大的國家,也是世界上最民主、最自由、最人道的國家。我願為此做出努力並不惜代價。六四真實的歷史至今不能被承認,並一直是政府迴避的話題,對無辜死去的人,至今沒個交待,你覺得這樣公正嗎?如果你是緊張又恐慌的讀者,我說聲抱歉。如果不是,我說聲:謝謝!讓我們共同期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作者惠寄)

 

(《中國人權雙周刊》第181期 2016年4月15日—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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