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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连禧的标志意义

2009年06月04日

侯杰

1989年,有智力障碍的北京环卫工人王连禧,因参与烧军车被定罪。他后来在解释当时的行为时说,就是看见军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了,觉得不公、有气。但这种良知给他换来的却是被判处死刑,后来改判为无期徒刑。18年后,王连禧获释出狱,但妻子已离婚而去,父母也已双亡。2008年7月,出於维护奥运形象的考虑,居委会把他送进了精神病专科医院— — 平安医院,医院走道上的一张床成了他的“家”,他再次失去自由。本文通过对一个并不关心政治的普通人的感人描写提醒我们:最终为1989年民运付出最惨重代价的,是像王连禧这样的普通北京市民。作者侯杰也曾因参与“八九”民运遭监禁。

在北京西城区西直门内往北 一个叫做平安医院的小楼 里,人来人往的走道上摆着 一张床,一个头发花白、面 色憔悴的中年汉子,佝偻着 身子坐在床边,脸上挂着木 然的微笑,很努力地在听别 人讲话,并不时打断别人, 要求再说一遍。这并不完全 是因为他耳背,更多地是因 为他的理解力跟不上别人的 语速。

他叫王连禧,今年54岁,从 2008年7月起,他已经在这张 床上度过了8个月的时光。

平安医院是精神病专科医 院,但是,王连禧并不是精 神病人。医生鉴定他有些智 力迟缓、理解力慢,但这并 不是把他关进这里的真正原 因,真正的原因是他有着一 个特殊的身份—刑满释放的 “六四”暴徒。

看王连禧的外表,怎么也同暴徒挨不上边— 他木讷、憨厚、性情随和、语速缓慢,甚至还 口齿不清。1989那年,他还是北京西城环卫局 工人,虽然有智力迟缓的毛病,生活得还算美 满,并且还成了家。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么 个反应迟钝、慢半拍的老实人却卷入了1989年 那场政治风暴。

平安医院是精神病专科医院,但是,王连禧并不是精神病人。

王连禧的罪名是烧军车,同他一起获此罪名的还有另外7个人,但那7个人都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了。王连禧之所以由死刑改为无期徒刑,捡回一条命,原因就是当时的司法机构经过鉴定认为,他存在智力障碍或缺陷。

就这样,这个智力迟缓或有障碍的人,作为唯一活下来的“六四暴徒”,在经过18年囚狱后,重新回到社会。

一个普通的环卫工人,一个最底层的城市居民,为什么会卷入政治事件呢?坐在床边的王连禧自己也解释不清。他只是说,就是看见军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了,觉得不公、有气,就冲上去了。不公— — 这是一个司法鉴定认为智力发育不完备的人对8 9 年那个春夏之交的是非与否的基本判断。

“民心”是人们经常提到的一个名词,那么,什么是民心?一个普通人不需要用专业知识就能做出的是非判断,这就是民心;象王连禧这样,不需要高级智商就能做出的道德判断,这就是民心。20年前那个夜晚,北京市民的民心表现得非常直接而且有些惨烈,他们用血肉之躯去阻挡军车和部队,表达了他们的民心向背。

那个夜晚,有多少根本不懂政治为何物、但却具有基本是非判断的善良的普通市民象王连禧这样一时冲动,去保护学生,践行正义。他们有的中弹倒下了,有的被抓进监狱处以极刑了,有的被判重刑关押了,很多人至死也没闹清政治是怎么回事?

智力发育虽然有些迟缓或障碍,但王连禧有自己的道德判断,他认为开枪是错的,所以,就舍身去阻挡军队了。

百姓心中有杆秤,民心就是秤上的砣。民心所向,不是听你如何说,而是看你如何做。20年前的学生如果只喊口号、不绝食,是不会打动王连禧这样普通市民的心的。

这个智力有问题、良知却正常的人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死刑改判无期,在被关押了18年之后,才重获自由。然而此时,父母亡故了,妻子离婚改嫁了,家拆迁了,他成了无家、无亲人的流浪者。

一个普通的环卫工人,一个最底层的城市居民,为什么会卷入政治事件呢?

“八九六四”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如果没有 那场运动,王连禧和广场上的学生不可能走到 一起,他们的命运会完全迥异;由於那个夜 晚,王连禧和那些学生走到一起了,但是,他 们的命运依然是迥异的。

毫无疑问,同学生和知识分子相比,政府对市 民的刑罚是更为严厉的,死刑、无期只适用在 市民身上,而在重获自由融入社会上,由於知 识和智力、人际资源的差异,同样造成他们的 命运的不同。王连禧们身无长技,除了选择出 卖体力为生,似乎别无他法。他们依旧在社会 底层挣扎,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们还背负着政 治的十字架。知识与智力的壁垒,使这些曾经 的市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立足於这个社会,成 了社会的落伍者。

走出监狱的王连禧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落伍 者。2007年8月1日,王连禧被释放出狱,街道 先是给他安排在区司法所的会议室里,半年 后,又把他安置在一间小屋里,每月给他300多 元的低保生活费。

任何一个有在北京生存体验的人都会发出这样 的反问:没亲人、没住所、没谋生能力,就凭 这300多元,在北京,能维持生存吗?尤其是像 王连禧这样一个智力有障碍或欠缺的人?王连 禧拿上钱,四处去找粮店要买米,但是走遍街 巷不见粮店的踪影。人们告诉他粮店没了,粮 票、粮本也没了。他找到一个私人卖米的小 店,看到一袋袋的稻米,他说:我不要稻米, 我要粳米。店主奇怪地看着他:都什么年代 了?哪还有粳米,都是稻米。

那个夜晚,有多少根本不懂政治为何物、但却具有基本是非判断的善良的普通市民象王连禧这样一时冲动,去保护学生,践行正义。

出门坐公交车,他要买5分钱的票。售票员也奇怪地看着他:“有卡刷卡,没卡买票。起步1块。”1块?当年,王连禧的月工资不过是50多块。

350块钱仅仅够王连禧吃饱。在监狱吃不上肉,天天梦想出去能吃肉,出来了,但是昂贵的猪肉价格,使他还是吃不上肉。由於缺乏营养,王连禧低血糖,经常头晕站不稳。王连禧没钱洗澡,没钱买新衣,每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上街。2008年7月,北京奥运举办在即,出於维护奥运形象的考虑,居委会把他送进了精神病专科医院— — 平安医院。王连禧在医院的走道上安了家。

20年前的“六四”,已经成为民心向背的一个标志。

在平安医院,吃住问题解决了,洗澡、穿衣问题也解决了,政府以人道的承诺,解决了王连禧的“生存问题”。但是,在度过了18年囚狱生涯后,王连禧发现自己又失去了自由,精神病院严格限制病人出入,虽然王连禧没有精神病,但是,院方管理对他一视同仁。

“我得出去,老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啊!”憨厚的王连禧逢人就唠叨这句话,似乎期盼着每一个他见到的人都能帮助他从这里走出去。

但是,出去后如何维持自己的生活呢?做小生意?以王连禧的智力,难以胜任。王连禧说最大的愿望是能给他找个打扫卫生的活,当初他干的就是这个活,今天,他无任何谋生技能,唯一的生存本钱就是自己的体力了。

都说民心可贵,那么,民心可贵如何体现?王连禧的心可贵不可贵?要不要给王连禧以关注、甚或是实质性的帮助呢?

原在平安医院任职的精神科医生徐永海是为王连禧呼吁最为积极的人之一,由於同院方熟悉,他经常到医院去看望王连禧,并给他带去水果和食品。睡在医院走道里的王连禧,满足了吃住,但是,他需要自由,需要找回自己的以前的家。徐永海不断呼吁海外关注这些因“八九六四”事件遭受刑期最重、生活境遇最悲惨的政治盲,给予这些因政治而走入生活绝境的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以人文关怀——这不光是体现其人道关怀的问题,同时还能体现出他们如何对待民心民意。

20年前的“六四”,已经成为民心向背的一个标志。某种意义上,睡在医院走道里的王连禧也成为民心向背的另一个标志。通过他,人们在看政府如何对待一个人的“生存权”;通过他,人们也在看异议群体如何对待这个“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