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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化平:爱到深处心卑微——记忆中的陈云飞(图)

2019年03月26日

“心里藏着爱,就走得远。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基于爱,不是恨。”7年前(2012年5月)一位朋友领我到成都东门河边喝茶,那是流沙河等老先生聚会的地方。云飞出现了,一个眼神,几句对白,就决定了我俩彼此的认同与接纳。

云飞带我到一条奇怪的巷子,进了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子,算是茶馆。我们就在这样的场合与访民朋友交流,好多人围住我俩,抢着诉说各自的冤情。云飞呢,扒在脏兮兮的茶几上记录。

那年月,云飞一个人,独自编写《F民一周动态》,说是给政府分忧。他是那么安静、专注。有些F民朋友喜欢翻来复去诉说同一桩事,他始终认真倾听,面带笑容。云飞这家伙,太耐得烦了,终于“收工”了。我给云飞讲,这样的活我干一个月会疯掉。他只是微笑,也不解释,也不见他困。后来我想:就是那天,正是那间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茶馆,与一大帮形形色色的F民朋友的交流,云飞赢得了我的尊敬。

一个人,彻底放下身段,仰视一个又一个穷困而又伤痕累累的冤民,一字一句倾听他们的声音,记录他们的需求——我见证了何为“与哀哭的人同哭”。

下面这个故事,是几个知情的朋友告诉我的:某年某月某日,云飞过生日,F民四面八方涌来,打个红包,情理之中。但云飞拒绝所有红包,弄得场面有点尴尬。推让半天,他当着大家的面,一笔一笔登记,并向每个人承诺,红包的每分钱都要花在F民朋友身上。后来他真的兑现了。

我从上海赶到合肥是早上,云飞上午也到了,那是2013年4月8号。

这是轰动海内外的“安妮事件”。次日,云飞拉我去市公安局、省公安厅交涉。他的逻辑简单明了:安妮能不能上学,与学校没半分钱关系,找教育局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安妮上学,警方出面才管用。四个月后,我坐牢了,当局逮捕我的借口就是“安妮事件”,李化平成了“安妮事件”头目。

我坐牢后,云飞一次又一次奔向合肥,缠着警方要投案自首。他站在法院外大喊:你们抓错人了,事儿都是我陈云飞一个人搞的,与李化平没任何关系,我来投案自首了。(顾志坚弟兄,也坚持以自己的病痛之躯换我出狱)。至今,我也不知道,云飞到底去过多少次合肥——我出来时,他已进去。

2015年8月出狱后,我回到了故乡湖南。

妈妈给我讲,一个穿草鞋的四川伢子,墩墩矮矮的,来看过她,提了好多东西,还偷偷塞了钱在她口袋里……这伢子就是云飞。他不惜跨越千山万水,奔波几千里,跑到湖南,找到湘中山里,寻找我八十岁的妈妈,送去神的祝福…

我天性迟钝,有时也没有办法,仅凭学理概念弄明白某些词语。我就是这样子,用了五十年,一点一滴理解何为“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

还是2013年,春初的一天,雅安地震。云飞就和我星夜奔赴主灾区芦山县。那时许志永已被软禁在其北京家中,门都出不了。志永委托我和云飞救助雅安灾区孤寡老人。两天后,我与艺术家辛巴一起启动“公民帐篷幼儿园计划”。但当天夜里我用了十几年的手机就被偷了;后来云飞打电话求助成都“冉匪”,搞来了几十顶教学帐篷,捐助幼儿园。

“孤寡老人救助计划”实际上由云飞独立完成,他一个人攀山涉水,奔赴天全灾区,寻找一个又一个急需救助的孤寡老人,一笔一笔亲手发放善款。天全至芦山公路那会儿坍塌严重,飞石砸到河里,牺牲了几个志愿者。云飞搭摩托车回芦山时,路上遇险差点死掉…

那些日子,我们睡马路、住帐篷,雅安是雨区,有个夜晚,我的帐篷漏水,淋透也没醒…

几天后(2013年4月25日)云飞先离开了雅安。他要参加成都四月最后一个周六的“公民同城饭醉”,再坐绿皮车去苏州为林z扫墓。

五月七号才离开芦山灾区。在成都和云飞去缘来客栈见肉唐僧、李大眼(同行的还有卫小兵)。走到楼梯口,云飞放慢脚步,吐吐吞吞开腔了:“化平,我还是不上去了。莫害别个。”我一脸茫然。“我这样的人,去见他们不好。”云飞继续说。突然,我懂了。我承认自己当时极度震惊,直直的盯着云飞…云飞“怯怯”的表情(原谅我词汇贫乏)告诉我:他(其实也包括我)这样的一线抗争者、敏感人士,是一个会带给朋友麻烦的人;为了保护朋友,尽量勿跟人接触。云飞这种表达,戳痛人内心深处某个隐秘角落,我感到悲哀,为云飞,同时也为自己…

今天,找到“爱到深处心卑微”这句话,才理解云飞的“怯怯”,才真正释怀——泪奔…

那年(2013)五月十三号,云飞被暴打,在郫县人民医院呆了几个月。事发后,我第一个赶到医院,随后来了一个熊猫。望着脸肿如瓜、讲不出话的云飞,我悲愤交加,对熊猫说:“凭什么将云飞打成这样?要是我,砍你两刀。”

熊猫将我当成了冉匪,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自己出身也不好,年少受过很多羞辱,不会为几千块工钱搞这种事…

某日,云飞郑重其事地要请我喝酒、吃蹄花。这太隆重了。我和一个朋友从四号工厂国际青年旅社出发,赶车几十公里“赴宴”。云飞找了间苍蝇馆子。那顿饭,花了三十几块钱,我买的单。

这就是我的云飞弟兄。他默默帮助公民朋友;他长年奔波在大江南北,坐绿皮车探望良心犯家属;他进过至少39个派出所,被讯问、被变相软禁。我不知道,他受过多少伤、挨过多少莫名其妙的殴打…

记得那年春节前,在高铁上,听志永分享“服务、担当、放下”时,脑海里尽是云飞。

下笔至此,我不住地感谢神。感谢神,引领我们这些卑微的罪人一点一滴翻转。愚笨如我,半辈子活在黑暗里也曾洋洋自得,不知罪身是何等深重。

主啊,我感谢赞美你,你的恩典够我们用的。(写于2016-09-23成都,2019年3月21日修改)

 

——转自新世纪(2019-03-23)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257期,2019年3月15日—2019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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