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时光退回一年多以前——也就是2018年11月，在台湾的中期地方选举中，当民调显示民进党在自己没想过输、也根本输不起的铁票仓——高雄的选情岌岌可危的时候，蔡英文才真正开始紧张。

她率领民进党的一票大佬，倾巢出动，集体前往高雄市拜票，希望挽回民进党候选人陈其迈的颓势。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人气不仅不足以救陈其迈，反而拖累了其他县市的民进党候选人。22个县市，民进党仅仅夺得6席。而对手国民党夺得15席。其中最重要的6个城市——所谓“六都”，民进党无一胜选。这场输掉底裤的大败，使得蔡英文被迫辞去党内职务。可能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惨败的最大原因，居然来自于此前名不见经传的韩国瑜。

而在国民党内一直属于边缘人物的韩国瑜，形象其实一直很“渣”。2001年初，韩国瑜经人牵线，报考北京大学政府管理研究所政治与公共行政系博士班，但未拿到学位，甚至连肄业的身份都没有拿到。2004年，韩国瑜违反交通规则撞了一辆摩托车，导致一人死亡，被法院以过失致死判处6个月有期徒刑，缓刑2年，以450万新台币与死者家属和解才算脱身。

就是这样的一个中年秃男，却在自己的政党都不支持的情况下，意外的在民进党深耕了30多年的铁票盘中，虎口拔牙，逆袭成功。不仅如此，他刮起的所谓“韩流”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成了国民党的救命稻草，成为国民党2018年地方选举大胜当仁不让的第一功臣。

当时台湾媒体评价这一现象的时候有个说法：民进党是“全党救一人”，国民党是“一人救全党”。

二

那个时候的蔡英文政治前途摇摇欲坠，一片黯淡。民调最低的时候仅有十几个百分点，可能比当年深陷贪腐的陈水扁还差。但这样的民调其实对她也不算亏。执政两年多，经济十分一般，平均为2.33%，是台湾30年来最低，远低于世界经济平均增长率3.7%。由于屡屡呛声对岸，导致大陆政策调整，赴台旅游的民众骤降40%以上，台湾旅游业也损失不小；外交方面，虽然对美关系获得突破，但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内失去了5个“邦交国”，让台湾的国际空间进一步缩小。

特别是她引以为傲的重大改革上，也可以说是步履维艰。例如同性婚姻合法化，在台湾这个依然还是偏向保守的社会中，引发激烈争论；而大幅削减军人、公务员、教师等退休公职人员补贴，更是触及公职阶层的根本利益，引发强烈反弹；在台湾能源供给不足的情况下力推废除核电，也引来诸多质疑。

特别是在每一个台湾当政者都无法忽视的大陆政策上，外部国民党嫌她冒进，内部民进党嫌她软弱，两头不是人。

如果这个时候蔡英文要知道自己还能以再次当选，且还是以台湾历史上的最高的800多万票当选，估计她自己都会觉得是个神话。

但这个神话在短短一年后居然成真了。

三

虽然作为绿营的党魁，但是蔡英文其实加入民进党的时间非常晚——2004年才加入。此前她一直是一个无党籍人士。台大法律系毕业，美国康奈尔大学法学硕士，1984年在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获得法学博士——真博士。持有美国和台湾的律师执照。她的博士题目为《不公平贸易行为与保障措施》。正因为如此，1986年台湾在进行外贸谈判的时候，把她作为国际贸易法专业人士引入，全程参与了台湾加入世贸的谈判。1994年获得高层赏识，开始介入两岸关系事务，2000年更进一步出任行政院大陆委员会主任。两岸的小三通就是在她的手里完成的。

不论理念，单说在处理两岸关系方面，蔡英文确实可算岛内目前最资深的政客。作为一个长期在国际贸易和两岸关系方面做具体谈判和执行的专家，她的专业素质也毋庸讳言，即便在加入行政院力图转型之后，其施政满意度也经常维持在第一名。而她此前长期的无党籍身份，以及在国民党执政时期的渊源，也被认为最具中间色彩，甚至曾被国民党认为可以作为竞选伙伴，吸引绿营选民。2008年马英九物色自己的副手人选时，就有传出提名蔡英文的想法。可见蔡英文其实是蓝绿两方都比较认可的技术性官僚，并不是天生的绿营。

之所以蔡英文最后会被某些媒体定格在某些形象上，跟她上台后的执政理念密不可分。跟马英九最不相同的地方在于，她在意识形态方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持，同时一改技术官僚出身的谨言慎行，对两岸关系的体制差异通常不做回避。比如公开表示“始终未接受九二共识”，“坚决反对一国两制”。

这对两岸来说，恐怕就不能好好聊天了。

四

韩国瑜在2020年最后一场选前电视辩论中直白的攻击蔡英文：如果不是你捡到渔村地上的枪，你哪有今天？

韩国瑜没什么文化，说过很多不靠谱的话。但这句说得没错。2019年6月渔村突发的黑天鹅事件，成了蔡英文的“神助攻”。直接逆转了她的民调。

但实事求是的说，这个神助攻其实对蓝绿阵营都是公平的。但显然，蔡英文抓住了。并不是她有多聪明，多有预见性，而是她一贯的坚持，恰恰契合了那只黑天鹅。而国民党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纠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终于掉进千夫所指的大坑。

这个坑，并不是谁挖的。路见不平是人人都会遇见的常态，区别在于，有人会一声吼，有人会闷声走。你要说蔡英文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危机中做了多少具体的工作去印证自己的言论，恐怕不见得。但是在某种肃杀的压力下，敢说有时候就给选民传递出一种不一样的力量和讯号。不能完全说这是政客的表演——因为不是每个政客都敢这么表演。

半年来蔡英文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美台互动、两岸关系、制度对立……不仅说，而且落到了很多具体的立法层面。如果说韩国瑜发炮更多是欲说还休，那蔡英文发炮就是直接打脸。随之而来的就是民调的节节高升。最终神奇逆转。

当然，之所以有神助攻，往往是因为有猪队友。韩国瑜口中掉在地上的那把枪，是谁给蔡英文的？

最最最关键的，是黑天鹅会导致人心变化。现实的例证永远最具有说服力。画再多的大饼，都不及触手可及的恐慌。港台两地两场不同的选举最后都出现压倒性的结果，这就是所谓的人心所向。无可辩驳。

五

蔡英文从参与贸易谈判步入政坛，所以在自传之中，最自我称许的能力就是沟通。当年在担任大陆委员会主任的时候，她草拟了《两岸人民关系条例》，为了让这个条例得以通过，她逐一拜访当年的两百多个立法委员，沟通解释，最终让原本分歧极大的条例得以通过。

在大选前的系列电视辩论中，和韩国瑜的锋芒毕露，言辞激烈比起来，这个谈判专家确实不愠不火，很有节奏。读没读过书，确有区分。

一个最在意沟通弥合分歧的人，却无法沟通某些分歧。这真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

但对台湾人民来说，只要能用自己手中的选票表达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未来，那就是好事。

2020/1/11

（作者脸书）

——转自朴实的心声（2020-01-13）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278期，2020年1月3日—2020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