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習近平命中註定的豪賭

（作者注：本文日前在《中國人權雙週刊》發表的標題是《香港：習近平執政的滑鐵盧》。在翻譯成英文時，根據事態的最新發展，做了些補充修改，標題改為《香港：習近平命中註定的豪賭》。特此說明。）

香港民眾持續近三個月的抗爭，已經成為習近平執政以來面臨的最大危機。自年初以來，北京最高當局已經意識到形勢不妙，多年積累的各種矛盾正在迫近全面爆發的臨界點，提出要嚴防死守「灰犀牛」和「黑天鵝」，但關注的焦點主要還是國內問題，擔心經濟形勢惡化將激化社會矛盾。結果人算不如天算，香港成為今年最大的黑天鵝，令當局措手不及。

習近平上臺之初，我曾經分析過他所面臨的挑戰和可能的結局，指出習生逢末世，既沒有江澤民當十三年太平天子的運氣，也沒有胡錦濤可以「擊鼓傳花」的機會。在他的任內中國勢必發生大規模的街頭風潮，勢必面臨一個棘手的選擇：如果能用武力鎮壓下去，並且扛住國際制裁，他就是鄧小平第二，再一次挽救了共產黨；如果軍方抗命，倒戈反水，他就是齊奧塞斯庫第二，身敗名裂，甚至被送上斷頭臺。

現在，習近平面臨的正是這種困境，而且更加棘手，因為香港不是內地城市，而是國際金融中心，是會下金蛋的雞。如果像六四鎮壓一樣在香港大開殺戒，勢必與整個國際社會鬧翻，招致制裁，斷送獲取外匯的主要管道，這將使經濟形勢雪上加霜，尤其是在中美貿易戰愈演愈烈之際。但是，如果任由香港亂局持續下去，又臨近中共建政七十年大慶，不僅大煞風景，而且更害怕香港民眾抗爭的資訊傳入大陸，對大陸沸騰的民怨火上澆油，引發大規模的民變。兩害相權，找不到兩全之策，無法快刀斬亂麻。無奈之下，只好採取文攻武嚇兩手，虛聲恫嚇，抹黑栽贓，挑動大陸人鬥香港人，甚至使出各種下三濫的手段，指使香港員警冒充示威者投擲燃燒彈，像黑社會一樣毒打無辜民眾等，無所不用其極，企圖以不戰而屈人之兵平息事態。對此，香港民眾毫無畏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開創全新抗爭模式，運用高科技、高智商，從街頭到網路與香港當局鬥智鬥勇，各顯神通，弄得當局灰頭土臉，疲於應對，進退失據。這就是香港反送中風潮拖延至今的原因。

前不久，網上傳出習近平「誰惹的麻煩誰自己解決」的說法，想讓林鄭月娥背黑鍋。但是，前臺木偶林鄭月娥也不甘於背黑鍋，前兩天流出她在閉門談話中表示現在是身不由己。事實上，習本人才是這次香港風潮的始作俑者和最高決策者。幾年前引起國際社會大嘩的跨境抓人，起因就是香港銅鑼灣書店準備出版《習近平與他的情人們》，觸怒了習近平。特區政府這次推出送中條例不過是揣摩上意，拿潘曉穎命案作為由頭，試圖掃除法律上的障礙，以便今後可以名正言順地跨境抓捕北京想抓的任何人。這一下，觸碰了香港人的底線，從平民到精英，各行各業（包括大陸權貴集團）人人自危，壓抑多年的怒火一發而不可收。

習近平雖然冷血顢頇，卻並不蠢。他深知一旦在香港大開殺戒，勢必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局面將不可收拾，他自己也會和鄧小平、李鵬一樣永遠背負歷史駡名，所以不到最後不會背這個黑鍋。但另一方面，習近平是中共的掌舵人，「守住共產黨的家業」（習語）是他的底線思維，因此絕不會對香港民眾的五項訴求做出任何實質性讓步，否則「退一步就退兩步，退兩步就全線崩潰」。從共產黨的立場來看，「雙普選」等於是把香港拱手相讓，這是萬萬不能答應的。習取消任期制的理由，就是對中共黨內高層許諾要拿下臺灣，完成統一大業。可謂雄心勃勃，想一舉超過毛澤東，確立自己的歷史地位。結果收復臺灣八字還沒一撇，就先把香港丟了，成了敗家子，他無法面對黨內的洶洶非議，紅二代不會答應，權貴集團也不會答應，這是習近平不可承受之重。更令習難堪的是，香港民眾不屈不撓的抗爭已經讓他著實踢到鐵板上，束手無策，其苦心經營的「政治強人」的形象穿幫，露出低智無能的本相。無論香港局勢如何演變，已成習近平執政以來最大的夢魘，是他敗走麥城的歷史節點。

當然，今日香港困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網上一些評論批評習近平違反了鄧小平的「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其實，香港困局歸根究底肇始于鄧小平當年的制度設計。鄧小平是個半吊子的改革家，雖然開創了改革開放時代，但另一半卻仍停留在毛時代。在救党保權上，他和陳雲一樣是中共黨內最大的保守派，鄧的片面改革——只求經濟發展，拒絕政治改革，催生了中國權貴資本主義模式，給中國製造的問題並不比解決的問題少。六四鎮壓就是這種內在矛盾的必然結果，影響至今。

同樣在香港問題上，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與其說是「高瞻遠矚」的制度設計，不如說是在當時形格勢禁下的權宜之計，只是大而化之，並沒有制定可以具體實施的路線圖，更不是深思熟慮地借此推動政治改革，與香港現行制度接軌；相反還埋下伏筆設限，其中人所共知的例子是香港的駐軍問題。鄧曾當眾大發雷霆，痛斥人大副委員長耿飆含糊的表態是「胡說八道」，突顯其強硬本色，以致嚇得耿飆趕快檢討，承認自己「失言」。而鄧堅持的在香港駐軍，恰恰是今天習近平可以在香港大開殺戒憑藉的力量。

不僅如此，這些年來，鄧小平時代催生的大陸權貴資本大舉進入香港，予取予求，擠壓香港普通民眾的生存空間，可以說港人苦共久矣。尤其是年輕人在上學、就業、住房、升遷等問題上毫無出路，陷入絕望。這是他們拼死抗爭的原因所在。香港這種狀況，連在六四鎮壓後率先與北京合作、自己也賺了大錢的富豪李嘉誠都看不下去了，登出廣告，引用「黃台之瓜，何堪再摘」的典故，委婉地表達不滿。

鄧小平已經作古，他留下的政治遺產並不能為習近平的所作所為開脫。習是當今中國「定於一尊」的主政者，當局處理香港危機舉棋不定，拖泥帶水，並不是有人給習「挖坑」，也不全是以拖待變，而是陷入兩難困境，一時難於出手。但久拖不決終究不是辦法，最後攤牌的時間節點越來越迫近，局勢一觸即發。最新的跡象是北京有可能由港府啟動香港緊急法，動用所謂「香港警力」平息事態，而習本人則躲在幕後。這樣既可最大限度避免給國際社會造成中國干預的口實，又可在局勢不利時把責任推給港府。這是習近平的如意算盤，也是一場豪賭。習能否度過命中註定的這一劫，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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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期，2019年8月30日—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