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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9月28日的我-写在占领一个月之后

2015年01月28日

9月28日的何雪莹:

要是我告诉你,这一个月来我怎麽过,看到甚麽听到甚麽,你準会骂我是个骗子。

那个星期天中午,你赶到金钟。朋友告诉你说人很多,已经迫到出夏慤道。於是你由湾仔告士打道进入,等S前来会合。你告诉他说:「连演艺门外也已经坐满人了。」

由细到大,你都怕迫又怕死。於是你没有挤进金钟道,留在告士打道,相信那边不会有衝击。你还跟S说:「哪里需要增援,我就往反方向走。」

你走上了天桥。电话响起,是Y。「警察在夏慤道已经出催泪弹。」他在湾仔办公室看直播。你放下电话,几分钟後,又是Y。「警察疯了,你认真想想要不要离开,过来我这边暂避。」怕死的你同时间接到母亲的讯息,求你离开。你到达Y的办公室,一起看电视直播。你们知道,不远处的教会晚上八点有个祈祷会,没有信仰的你们一起过去,又遇见S和W。牧师带领低头祈祷之时,你不发一响地为Y递上纸巾。你未想过,这叁个大男人,会有如此感性的一刻。

The rest is history。


2014年9月28日,示威者布满金钟区域,一路延伸到警方较早前施放催泪瓦斯的湾仔区。
中国人权拍摄。

你正在概歎,这场以为会一班人坐著等被捕的占中竟然如此戏剧性收场,也答应不会再去放催泪弹的地方。如果我告诉你,到了今天,整整一个月之後,我还每天在街头,你相信吗?你会相信这个怕污糟的港女可以每晚在地上坐足一个月吗?

你说过香港人好现实,只要在中环放几只蚊咬人占中就会瓦解;只要他们借尿遁去厕所就会顺便返屋企。你错了,你彻底错了。

我告诉你,未来叁天你将会见到香港人把湾仔至中环挤得水洩不通。之後人群稍为散去,你会发现金钟变了露营区和露天美术馆。你最怕跳石壆过马路总是要找天桥,有些人知道你这些港女论尽,就在石壆搭上落扶手和楼梯,令你每天穿长裙亦能上落自如。你将会见到自修室在路中心出现,而且疯狂演化生长。你将会见到有人在金钟种田,在水泥地上种花。


“并肩上:占中打气机”发布的支持“占中”的信息。 照片来源:“并肩上:占中打气机”

但你不只见到,还亲身做到。你认识了一班新朋友,做一个名为「并肩上:占领打气机」的媒体艺术装置,每天在金钟将来自世界各地,支持占领运动的讯息投影在政府总部外。这一个月来累积了近四万个留言,而且想不到很多留言来自越南、乌克兰这些你以为唔关事的地方,你终於知道甚麽是international solidarity,追求民主自由不应该孤立无援。你突然觉得自己不是无所事事,虽然真正在默默工作的,是一班好叻的年青艺术家。你咩都唔识,唯一作用只是派下胶搞下笑。於是这一个月来下班後,毫无例外地怀著兴奋的心情,期待跟打气机小队相遇。各方的友人都知道你每晚在这个角落「老是常出现」,知道往哪里找你聊天。

我说到这里你一定不相信是吧?你以为香港人都是经济动物,只会心里支持民主自由而不愿付上任何代价。不要紧,当你见到金钟出现一个没有金钱交易,只有互相支持的乌托邦,你会跌到一地眼镜碎,而且跌得好开心。

喜欢思考城市的你,一年前逐渐了解占中的构思之开始,就一直想写点甚麽来拓阔占领作为一种空间实验的想像,让大家知道占领不只是静坐等差人拉。你一直对香港公共空间和空间使用的落後深痛欲绝,想提出一些懒先进的观点。我告诉你,经过这一个月後,你会变得非常谦卑。你自以为读了一些理论和先进经验想教化世人,但当占领真正发生了,香港人根本不用读你的甚麽大作,他们自己一手一脚就做到。你这种读书人真是无鬼用的。


2014年10月10日,金钟示威区的列侬墙。中国人权拍摄。

我要跟你告别了,因为经过这一个月的洗礼,我跟你已是彻底不同的人。我终於相信香港人的力量,相信香港人打破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现实、功利、自私的定型,相信香港人有自治的能力,相信香港人已经觉醒。我已经不像你般对香港如此悲观绝望,因为希望从来不在於好的政府,而是觉醒了的人民,而是人民意识到自由的代价在於我们要长期对权力保持警惕。

你一直很喜欢哲古华拉的话:「坚强起来,才不致丢失温柔。」经过这一个月,我肯定比你更明白这句话的深义。哲古华拉这样说:

At the risk of seeming ridiculous, let me say that the true revolutionary is guided by a great feeling of love. It is impossible to think of a genuine revolutionary lacking this quality… We must strive every day so that this love of living humanity will be transformed into actual deeds, into acts that serve as examples, as a moving force.

Che Guevera, Man and Socialism in Cuba (1965)

我们信仰爱,信仰和平,分享,诚实,无私,真理;信仰人生而平等,信仰人应该有尊严而活。专制政权最害怕的,就是以上一切一切的温柔。我们反抗,我们不听命令,不是我们暴烈,只为了坚强起来,守护一切的美丽与温柔。

你和我都是读社会科学的,知道我纵使惯了分析事情,却从不作任何政治预测,因为我相信人的主体性,历史钜变从来不是任何人能够预知。所以不时有人问我几时会撤,如何收科,我都答不知道。诚然我有太多不捨,不捨得身边每一个每晚在金钟从不间断地聚在一起的朋友,不捨得香港曾经有一个世上史无前例的例外状态区域。然而我也不断提醒自己,把每晚当成最後一次,睁开眼睛用心感受每一刻。如果今天就是最後一晚,将每一抹美丽的风景和脸孔,牢牢地记在心里。我知道这一个月以来储起的能量,足够我继续走很长很长的路。

相信我,未来一个月你将会过得很圆满。

10月28日的何雪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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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雪莹

香港土生土长,专业为社会学。文章散见明报、号外、信报、主场新闻及其他港台报章杂誌。努力学习阅读城市,通常写本地国际社会政治评论、访问及遊记。音乐是我的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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