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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访谈:在中国好作家必须坐过牢(图、视频)

2018年11月26日

2018年9月20日,廖亦武和刘霞拜见 瓦茨拉夫.哈维尔的弟弟伊万.哈维尔。(廖亦武 提供)

主持人:大家好,这里是自由亚洲电台的《观点》节目,我是主持人唐琪薇。这期《观点》节目我们要去拜访流亡德国的诗人、著名作家廖亦武先生。9月27号,廖亦武在纽约领取了“哈维尔图书馆基金会”颁发的“扰乱安定——无惧危难作家奖”。廖亦武的朋友、刘晓波的遗孀刘霞也参加了颁奖活动。这是刘霞自今年7月离开中国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刘霞表示不方便接受媒体采访,而廖亦武先生则在一个诗歌朗诵会的现场,匆忙接受了我们的访问。

VO:初秋的纽约。

诗人廖亦武在布鲁克林一家书店朗诵他的诗歌——《给刘晓波的挽歌》。刘晓波和廖亦武,这两位相识于1980年代的好友,一个成了追求宪政民主的殉道者;一个被中国当局视为“危险的敌人”,被迫流亡德国。

从《中国底层访谈录》到《中国冤案录》、从《中国上访村》到《地震疯人院:2008.5.12四川大地震記事》。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廖亦武一直用纪实文学的方式,为底层“沉默的大多数”发出自己的声音。

廖亦武此行纽约,是为了接受哈维尔基金会颁发的“扰乱安定——无惧危难作家奖”。而在颁奖当晚的答谢词中,廖亦武首先想到的,也是为没有受到太多国际关注的政治犯黄琦以及在今年7月刘霞获准离开中国的同时,被判重刑的民运人士秦永敏发出呼吁。

廖亦武:一个是秦永敏,他这次是第三次坐牢。坐牢他已经六十五岁,再判十三年,估计是活着走不出监狱。然后黄琦他已经抓了两年多,现在他还没有判,他已经肾衰竭濒临死亡。我看到他已经写了遗嘱。他的妈妈已经八十多岁,举着一个牌子在监狱围墙的外面。那个画面本身就是一个故事。在这么一个高的平台上把他们俩提出来,肯定有特别的意义。因为这个场合上,包括基辛格,包括奥尔布莱特,他们都参与了,而且坐在第一排。我向他们两个人提出请求。

记者:那您调侃说自己因为扰乱安宁因此坐牢四年。四年的牢狱生涯中您觉得您遭遇到最大的折磨是什么?

廖亦武:很难说什么是最大的折磨。因为在监狱里面折磨人的方式很多。第一个就是反铐。如果是两只手在背后铐起来,二十多天不放你,那么人的尊严都没有。因为吃饭你也不能够自己吃,挠痒也不能够自己挠,睡觉睡不好,包括擦屁股(都不能自己擦),这种东西很多。就是因为我在监狱里面唱了一首歌,他们在盛夏的天气命令我唱一百首歌。我唱了三十多首,喉咙就冒烟。这个时候他们就扑上来,几个犯人把我摁倒在地。两根电警棍,一根从头上,一根从脚跟,一路烙上去。最后把一根电警棍戳进了我的肛门。当时就好像是一个青蛙被剥了皮一样。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很少能够找回自己做人的尊严。

记者:那我记得之前您还写过一首长诗,叫《监狱寺庙》。那这四年的牢狱生涯您觉得修炼到了什么?

廖亦武: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说法。就把我从一个无政府主义的诗人——过去对政治不感兴趣的这么一个诗人,修炼成了一个历史的见证者。一切都是从头开始。

记者:您说一切从头开始是什么意思?

廖亦武:它这个牢狱生涯否定了我过去一切文学。无论是流浪也罢,垮掉一代的嚎叫也罢,所谓个人性的反抗也罢,那种先锋文学,那种现实主义也罢,都是和监狱至少是不合适的。监狱差不多对于我看来,就是培养一个作家的一个学校。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有一个很偏执的说法:在中国没有坐过牢的话不可能成为一个很棒的作家。

记者:我就想到,您在您的获奖感言当中提到哈维尔和昆德拉之争。在您看来,哈维尔和昆德拉之间最大的差别,也是在于哈维尔他坐过牢昆德拉没有呢?

廖亦武:也许可以这么说。这是涉及到人类的最高的哲学命题:记住还是遗忘。昆德拉没坐过牢,我是坐过牢的。我明白一个政治犯酷刑也可以熬得过去,生活上的不堪也可以、甚至疾病他都也可以挺得过去,唯有被人遗忘(无法忍受)。当他出监狱的时候人们已经忘记了他为什么坐牢。这是最可怕的。因为我当年只坐了四年牢,天安门开枪那天晚上我制作了一个磁带,同步朗诵《大屠杀》,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英雄啊。就是这个英雄的这么一个幻觉,鼓舞着我去干这个事情。出来之后社会完全转性了。人们虽然没有遗忘,但他们害怕我。我就像一个瘟疫一样。

记者:您刚才说到最大的苦难就是被遗忘,那我就想到您的好朋友刘晓波。刘晓波是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但是在中国大陆因为中国政府的打压和新闻封锁的关系,其实有很少人知道刘晓波。那您是如何看待这样一种被遗忘的?

廖亦武:大众的这么一个遗忘我觉得是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我有一点信心就是,我们这种做记录的人,这种知识分子,只要我们会记住这个事情,最终就是哪怕几个人知道刘晓波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都是一个伟大的殉道者。

  风──给晓波
  你命中注定
  和风一样
  飘飘杨扬
  在云中遊戏
  我曾幻想与你为伴
  可应该有怎样的家园
  才能容纳你
  墙壁会令你窒息
  你只能是风,
  而风从不告诉我
  何时来又何时去
  风来我睁不开眼睛
  风去尘埃遍地

VO:这是刘霞写给刘晓波的诗。

不问政治、从来没有从事过“反对运动”的诗人刘霞,只是因为嫁给了刘晓波这个“国家的敌人”,从2010年开始,在中国经历了长达八年的软禁生活。

为了营救刘霞,今年6月,廖亦武公布刘霞在电话中哭泣的录音“爱刘晓波就是重罪,就是无期徒刑。”引起全世界的强烈关注。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之下,7月10日刘晓波逝世一周年之际,刘霞终于获准离开中国前往德国。

在芬兰的转机现场,全世界都看到了那个张开双臂、笑容灿烂的刘霞。

廖亦武:你想一个人经历丈夫的被谋杀,又经历了母亲的死。自己又被囚禁了这么多年,能够还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够不发疯不自杀而且和公众见面。虽然(她)是一个深度的抑郁(症患者),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记者:那我看到很多媒体的照片刘霞开怀大笑,笑得非常的灿烂。但是您刚才跟我说刘霞其实这两天又有非常深度的抑郁,是不是?她是怎么的一个表现呢?

廖亦武:那就是抑郁病人的一个特征。表面上面对人的时候,一个就是她表现得很低调,一个就是开怀大笑。开怀大笑是为了掩盖她的紧张感。实际上当她一个人的时候,或者面对私下一些朋友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她真的是需要治疗。

记者: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刘霞到了柏林后的情况,她现在每天是怎样的生活日常?

廖亦武:每天如果是没有人打扰她,她还是有一些生活的目标:增加一些体力,做一些散步,然后有一些朋友过来看看她。恢复到今天,她在(柏林)那边也看了心理医生,也做了检查。但是心理医生给了她建议,说她不适合接受采访、公众的活动啊。我觉得如果不打乱她人生的一些轨迹,按她的发展,她就按照一个艺术家、诗人的这么一个发展,我想在未来她还是不错的。

记者:那您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纪实文学作家,但您在您的获奖感言中说,您对你们那些时代的记录已经够多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新的罪行总是在掩盖旧的罪行。那您创作这么多记录文学,原本的目的是希望改变什么呢?

廖亦武:我实在是改变不了什么。正是因为绝望我们要去做。我觉得很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致辞,都像一个成功人士的广告——我怎么样走到今天。但我经历了一个政治犯的经历,就是你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你的文学成就、你的文字风格,你的一切都是在你的著作里面。你应该利用这个平台为他人的自由而奋斗。

记者:那您说过您是希望做一个时代的录音机,但是我看到您记录的几乎都是被这几十年高速发展的中国,所遗忘的那些人。您觉得他们足够代表今天这个时代吗?还是说他们仅仅是一小部分人?

廖亦武:往往有些时候我是在向后看。我觉得今天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比如中国什么“厉害了我的国”,早晚会完蛋。我也不认为这个全球化是什么一个好事。从时间的像度上做一个有充分自信的作家,尽管是新的罪行会掩盖旧的罪行,你做了这个事情你就得写下去。虽然我们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是总有一些东西它会被记住。司马迁的那个时代我们也看不见,甚至《红楼梦》的那个时代我们也看不见,我们只有看这些作家的书,我们能知道一点点。

主持人:廖先生流亡德国已经7年,这7年当中他一直笔耕不辍,并荣获过德国“书商和平奖”等多个重要奖项。廖亦武说,明年他要出版的德文书是《王先生,挡在坦克前面的那个人》,而《子弹鸦片》的英文版和法文版也将在“六四”30周年前夕出版。好,《观点》节目,让我分享不一样的观点。我是主持人唐琪薇,下次节目,我们再会。
 

总监制:  Min Mitchell
监制:   曹郁芬 张果果
视频制作: 唐琪薇
摄影、灯光:Moon周士为

字幕    华瀚
 

——转自自由亚洲电台(2018-11-26)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249期,2018年11月23日—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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